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第十话

又下了几场雪,便到年关了。北方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,地上已经积了很厚的一层雪。路边上的树也都掉光了叶子。这边空气不怎么好,大雪下过几天后,就已经不再是雪白了,而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尘。人们穿着雪地靴,走在雪里,踩得雪嘎吱嘎吱响。路边上满满的都是过年的气息,楼层住户、商铺、酒店,甚至连路边的路灯都挂着红灯笼,一道晚上就点亮,吹着风雪,照出一片安逸的红光。这一年最慵懒,也是最忙碌的一天。杨昭早上起来精心准备了一下。今天是除夕夜,杨家历来的规矩便是除夕夜的家庭聚会。这是一年里人到的最齐的一天。她早上起来顺便把杨锦天也叫醒了。对于高考生而言,这是高考前最后一个疯狂的放松。杨锦天难得地连续睡了两三天的懒觉。他放假之后就一直住在杨昭这里,杨昭问他想不想会她父母那边住,方便照顾他,杨锦天说什么也不同意。杨昭把杨锦天弄起来,给他叫了一顿早餐,然后拿进屋一个大兜子。杨锦天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,说:“姐,这啥啊。”杨昭说:“衣服,今天晚上你穿这套。”杨锦天把兜子拿过来,将衣服拿出来看了看——那是一套裁剪得体的中山装。杨锦天挠挠头发,说:“姐,你给我买的啊。”杨昭说:“嗯,我找人做的,你等下试试看。”关于这个中山装,不得不说,这是杨昭爷爷的偏好,杨昭爷爷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知识分子,进步青年,他对中山装的偏好已经到达了一种痴迷的程度,家里的中山装不管能穿的不能穿的,足足有半个衣柜。而他年岁已大,说白了没几年好活,大家为了哄老爷开心,过年聚餐的时候,都会穿着中山装。杨锦天打着哈欠进了洗手间,把衣服换好,然后出来,对杨昭说:“姐,咋样?”杨昭收拾好袋子,抬头看了一眼。然后笑了笑,说:“嗯,不错。”杨锦天被她表扬了一句,瞬间精神了不少,说:“等我去把头发弄一弄,更精神。”他兴致勃勃地跟杨昭说,“就跟历史书上的那些民国男学生一样。”杨锦天比之前有活力了许多,杨昭看着他的笑脸,心里也有些欣慰,她点点头,刚要开口,手机响了。杨锦天看着杨昭把手机拿出来,然后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,半天都没有动静。手机响了一声又一声。杨锦天有些奇怪地说:“姐,谁啊,怎么不接电话。”杨昭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。“姐?”杨昭猛地回过头,“啊?”杨锦天指了指手机,说:“你怎么不接啊。”“啊……哦。”杨昭有些慌乱,他对杨锦天说:“你,你先收拾一下,我去接个电话。”杨昭出了屋,回到自己的卧室,反手关好门。这才接通电话。“喂。”电话那边是一道低沉又有些温柔的声音。“杨昭,是我。”杨昭说:“陈铭生?”陈铭生轻声笑了笑,说:“怎么,听不出来了?”杨昭说:“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。”陈铭生说:“不能打么。”杨昭听出陈铭生的声音带着点懒散,比起之前,轻松了很多,她被他感染,自己心里也慢慢地放松了。杨昭来到窗边,外面的院子铺满了雪的,今天有些雾气,天地都是白茫一片。她靠在窗户边上,感觉到窗子散发的淡淡的寒气。“陈铭生,你在做什么?”陈铭生说:“给你打电话。”杨昭笑着说:“打电话之前呢。”陈铭生说:“准备给你打电话。”杨昭嘴角轻弯,忍不住低下头,她说:“陈铭生,看来你现在真的很闲啊。”陈铭生说:“你干什么呢?”杨昭肯定不会跟他玩“给你打电话”这种游戏,她告诉他:“我在给小天准备衣服。”陈铭生说:“要出去么?”“嗯。”杨昭说:“下午出去,晚上要回我爸妈那里吃饭。”陈铭生笑着说:“年夜饭?”“对啊。”杨昭说:“你……你今晚怎么过。”陈铭生说:“还不知道。”杨昭说“没有假期么。”陈铭生笑了,说:“哪有假期。”杨昭说:“别太辛苦了。”“别担心我,我没事的。”陈铭生说:“你爸妈家离你那远么,你带你弟弟去,是一家四口的聚会?”“不是。”杨昭说,“还有一些人,是一个大聚会,我家每年差不多最齐的一次聚会。我爸妈那离我不远。”杨昭报出一个地址,说:“开车的话——”她顿了一下,不知想到什么,笑了笑,说:“我开车的话,大概一个小时,你的话,二十几分钟吧。”陈铭生也笑了,说:“那还真的不算远。”杨锦天在外面喊杨昭,陈铭生听见了,说:“就到这吧,你去看看你弟弟。”“好。”陈铭生说:“新年快乐。”杨昭说:“你也是。”杨锦天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,“姐?”杨昭打开门,说:“我在,你整理好了?”“嗯。”杨锦天后退一步,挺直腰板,说:“你觉得怎么样?”杨昭点点头,“很好。”杨锦天笑了。十七八岁的年纪,永远是美丽的。有些幼稚,也有些冲动,常常犯错,但是依旧美丽。下午,杨昭带着杨锦天回到父母家。每个人都会为这场聚会带礼物,杨昭给杨锦天准备了一盒精美的糖果,她知道聚会会有其他的小孩来。杨昭自己准备了一瓶红酒——她接过陈铭生的电话后,心情一直很好,她从酒架里挑选了一瓶最好的红酒。五点半,杨昭准时到达。门口停了一排车,杨昭认得其中的一些牌子,那都是她的亲人。杨父杨母为了迎接宾客,将门大敞着,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,还有一副春联。鞭炮声从早上起,就一直没有停过。而越接近夜晚,鞭炮声就越浓密,将过节的气氛烘托得越来越热闹。杨昭领着杨锦天进屋,杨母在门口迎接,看见杨昭,笑着说:“小昭,怎么来得这么晚。”“给他准备衣服来着。”杨昭指了指杨锦天。“哪有……”杨锦天小声嘀咕。杨母笑着说:“快进屋,去给爷爷拜年。”“好。”杨昭和杨锦天进屋里,一楼的客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了,老人们都坐在沙发上,父辈们在一边的桌子旁聊天。一楼没有小孩子,孩子们都在楼上。杨昭对杨锦天说:“小天,去给爷爷拜年,然后上楼去。”杨锦天整理了一下衣服,然后走到沙发前,给各位老人拜年。杨昭的爷爷已经有快九十岁高龄了,他眯着眼睛看着杨锦天,认出了这个孩子。他连连招手,让他靠近些。杨锦天过去,杨昭爷爷一句一句地询问他的近况。过了好一段,才给了他红包,放他离开。换到杨昭拜年的时候,她爷爷对她说:“小天是个可怜孩子,你做姐姐,要多照顾他。”杨昭低头称是。晚上六点半,准时开饭。家里一共来了近四十人,都是杨家直系亲属。一共分了三桌,杨昭坐在第二桌里。爷爷开了这一顿饭,讲了祝贺词,又喝下第一杯酒。老爷子的贺词带着老学究特有的冗长晦涩,年轻一辈根本听都听不懂。但是没人敢插嘴,在老爷子说完话前,也没有人敢把手放到桌子上。等他总算讲完了,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动筷吃饭。杨昭朝杨锦天那看了看,杨锦天跟其他孩子坐在第三桌,他算是里面的大哥哥,他把带来的糖果分给几个小孩,小孩都喜笑颜开。杨昭也笑了。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,饭桌上也渐渐热闹起来。杨昭倒了一杯酒,准备去给长辈们敬酒,就在她要站起身的时候,手机忽然震了。杨昭心想或许是薛淼发来的短信祝贺新年,他们不过春节,因为知道参加不了杨昭的家庭聚会,所以薛淼抽空回了公司一趟。杨昭一手端着酒杯,一手把手机拿出来,她看了那一条短信,瞬间就怔住了。鞭炮声、酒席声、热闹的祝贺声。所有一切的声音,都消失了。杨昭的眼里,只有那短短的一行字——杨昭反复地看着那一串号码,反复地看,反复地验证。直到一边的亲戚碰了碰她,问道:“杨昭,你还好吧,怎么愣神了。”杨昭来不及说什么,放下酒杯,退出餐桌。大家都在吃自己的,没有人注意到她。杨昭来到门口,穿鞋。她拉那靴子的拉链时,连续好几次,都没有拉上,她的手一直在轻轻地抖。她推开门,外面的冷风一下子灌入,杨昭被吹得眯起了眼睛。她喘息着,一呼一吸间,吐出白白的雾气。外面的鞭炮声更响了,杨昭慢慢关上门,往前走了走。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。她转过头,忽然看见转角处,停着一辆红色的出租车。杨昭的心不可抑制地快速跳动。她向着那辆车紧走了几步。刚走到转角,杨昭的胳膊忽然被拉住了。她惊呼了一声,身子被一股大力拉到一边,她刚想叫喊,就被搂在腰上的那种熟悉感觉打断了。陈铭生靠在墙上,一手抱着她的腰,一手放到她的臀上。他低着头,笑着看着依旧满脸震惊的杨昭,带着调笑地低声说:“这么快就吃饱了?”

杨昭看着那张熟悉的脸,愣了许久。陈铭生手掌微微一收,掐在她腰上,说:“不认识我了?”杨昭这时候才回过神来,她瞪着眼睛看着陈铭生,惊讶地说不出话来。陈铭生说:“怎么了?”杨昭:“你怎么回来了!?”陈铭生说:“我不能回来么?”“不是……”杨昭还是没有理解这个场面,她张了张嘴,半天,又说了一句: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陈铭生的手松了松,人靠在墙上,装作一副失落的样子,说:“怎么,你不想我回——”陈铭生话说了一半,就停下了。因为他的嘴被堵住了。杨昭两手捧着他的脸颊,狠狠地吻了上去。风雪飘落,除夕将临。那不及说出的,所有话语,以及她的思念,全部都融在了雪,和这一个浓烈的吻中。陈铭生很快地回应他。今天的气温将近零下二十度,冰天雪地,寒冷异常。可角落里互相亲吻的两个人,却都觉得如此地燥热。他们拥抱、抚摸、亲吻,却依旧觉得不够。杨昭双手下是陈铭生健硕的脖颈,因为这激烈的拥吻,他的脖筋突出,温热的皮肤下下面,是冰冷坚硬的夹克领。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,他们吻到疯狂,吻到忘情。杨昭推开陈铭生,他的嘴唇有些发烫,杨昭把手慢慢向下,隔着结实的裤子,不轻不重地盖在陈铭生的那处。那里已经鼓鼓囊囊,涨了起来。陈铭生的呼吸粗了起来,他抬起手,按住杨昭的手腕,哑声说:“想干什么……”杨昭的气息也有些不匀了,她低声说:“你说呢。”那只手虽然被陈铭生拉着,但依旧按在那个地方,那物件有时雄壮有力,有时却也无比脆弱。陈铭生极力地控制自己,可是根本不行,那只手隔着裤子,覆盖在他的身体上,他敏感地感受到那一根一根的手指,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,陈铭生就忍不住咬紧牙关。杨昭很喜欢看着他这样的表情,这种忍耐的、动情的表情。她低头,靠在陈铭生的胸口上,低声问道:“那辆车,是你的吧……”陈铭生嗯了一声。杨昭松开手,拉着他,陈铭生撑着拐杖,被她带着来到车边上。“开门。”杨昭说。陈铭生似乎懂得了杨昭的意思,他的目光深沉了。“不用现在……”他沉着声,压抑着自己的**,说:“你还在吃年夜饭,杨昭,我要明天才走,你今——”“打开!”杨昭忽然大声说。陈铭生闭上嘴,乖乖打开了车门。杨昭扶着陈铭生坐进后座。陈铭生的拐杖还没收进来,杨昭就探过身,解了他的腰带。门关好,杨昭已经把腰带解开了。陈铭生也忍不住了,他脱掉自己的外套,他穿得依旧不多,一件黑夹克下,是一件衬衫,杨昭把他的衬衫从腰带里拉出来,无意间露出他精壮的小腹。她忍不住摸了一下,他的小腹坚实有力,越是向下,体毛越是明显。她从那拉开的衬衫下,看见了一件黑色的背心。杨昭的动作微微顿了顿。或许,每一段感情,每一段时间,或者每一个小小的故事,都能找到一个承载的物品。就像她的长裙,就像他的黑色背心。像南方的山峦,像北方的雪,像他们的烟,像那一副暗淡的油画。那轻柔的,又有些痒的触感,让陈铭生浑身都紧了起来。他侧过身,腾开了地方。杨昭明白他的意思,顺势轻轻躺在椅子上。杨昭曲着腿,让陈铭生压了上来。陈铭生身材高大,本是在这狭窄的房间里无法施展,但他偏偏少了一条腿,让他能更紧密地,贴在椅子上,紧紧压住杨昭。他的左腿蜷缩着,踩在关好的门上。车里太狭小了,他们近乎变成了一个人。陈铭生手附在一边,低声问她:“压着重么。”杨昭没有说话,用力地摇摇头。她一手扯开陈铭生的内裤,里面的粗壮一下子耸立起来。杨昭仰起头,手摸着那条健壮,两腿紧紧夹住陈铭生的身体。陈铭生被她这样一摸,浑身肌肉都绷紧了,他手肘拄在杨昭的耳边,极具忍耐地说:“……行么,现在、现在真行么?”杨昭没有回答,她的食指放在那条粗壮的根上,指尖微微一翘,从根部一水划到头,带着褶皱的柔软皮肤,因为这毫无预警地一划,几乎痉挛了。陈铭生低闷一声,一咬牙,掀起杨昭的裙子,因为不是在车里,就是在家中,所以寒冷的天气对杨昭的穿戴并没有什么影响,她的裙下是一双光滑洁白的长腿。杨昭的连衣裙前面有扣子,陈铭生腾出一只手,想把扣子解了,可是解了好久都没有解开。杨昭像是看热闹一样,完全没有帮手的意思。她看着那只手——那是完完全全男人的手,手掌宽大,手指修长,指节突出。她再抬眼,就看见陈铭生正看着自己。他的眼神带着浓浓的情/欲,又带着隐忍和无可奈何。他低哑着说:“……也不帮我一下。”杨昭挑衅地看着他,冷冷地挑逗着说:“你想摸,就自己解。”陈铭生无奈,他低下头,用下巴垫了一下衣服,杨昭的胸口被他轻轻地顶着,感觉有些痒,她忍不住咯咯地笑了笑。扣子解开,杨昭白花花的胸口露出来,她穿了一件墨绿色的内衣,就像陈年的老玉,衬得她的胸白嫩光泽。陈铭生换了个姿势,说:“我进去了……”杨昭抬手抱着他的脖子,就像一个邀请。陈铭生挺身而入。车外,鞭炮声响得不停,杨昭透过陈铭生的发丝,看见窗外的天空上,炸开了七彩的烟花。车里狭窄黑暗,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,在这个小小的地方,杨昭和陈铭生可以放纵地肆虐。陈铭生脚踩着车门,一下一下冲撞着杨昭的身体。他一直睁着眼,看着她的脸。他喜欢看她陷入情爱中的表情,他喜欢看她因为他的动作,而变换的神色。杨昭跟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,她不会隐瞒,也不屑隐瞒。当她做出决定,允许你成为支配者,那她就完全放开自己。杨昭抬起腰身,配合着陈铭生,他抱住陈铭生的精壮的腰身,陈铭生的夹克垫在她身下,一上一下之间,夹克摩擦出有些刺耳的皮革声,在这狭小的空间里,就像催情的迷药一样。陈铭生看着她的神情,身下越发地涨大。他是狂乱的、是隐忍的,他怀抱的这个女人,光是看着他,也会让他萌生一股情/欲的快感。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,那种冷漠与热情的矛盾、淡然与浓烈的相容。那是一种挑逗,一种充满预示性的目光。陈铭生一下一下地顶撞,汗水淋漓。车身因为他的动作,而微微的晃动。杨昭抬起一只手,将陈铭生的裤子又拉下了一些,陈铭生的声音很重很重。“想碰么……”他向外挪动了一下,想把右侧的身体露出来一些,但是他下面还在杨昭身体里,而且地方是在太窄了,他试了几次,都没有挪开。“不用了。”杨昭说,她抱着陈铭生,陈铭生的肩膀宽厚,完全罩住了她。“你来……”杨昭说,“别管别的,你来。”陈铭生低头,将她抱住,吻住。他侧过脸,含住杨昭的耳垂。浓浓的湿意和带着粘稠的声音,让杨昭不禁缩了缩脖子,呻/吟出声。陈铭生猛顶了几下,自己也不住地低吼。就在陈铭生身体紧缩,微微痉挛着要迎来巅峰的时候,杨昭的手机忽然响了。陈铭生一下子顿住,电话声响了几下,陈铭生强忍住欲/望,脸色涨红,眼睛也冲了血丝,额头青筋暴露,他咬着牙,语调都有些破碎了。“……接!”杨昭努了努嘴,手机在陈铭生面前晃了晃,手机依旧在震动。陈铭生用力一顶,“……快接!”杨昭不再逗他了,她拿起电话,自己也平复了一下。“喂?”那边是杨昭的母亲,她问杨昭:“小昭,你不在家么?我怎么找不到你。”杨昭说:“嗯,我刚刚出来了,买点东西。”杨母说:“怎么也不跟妈妈说一声,要买什么?”杨昭说:“我就在外面的超市,很快回去了。”在杨昭打电话期间,她目光一直落在陈铭生忍耐的目光上,陈铭生也看着她。忽然间,他的眼神似乎变了变,好像也带了一点玩笑的意味。杨昭又要开口时,陈铭生轻轻顶了顶她。杨昭声音一个变调,马上捂住自己的嘴。杨母有些奇怪,“小昭?”杨昭瞪了陈铭生一眼,陈铭生微微扬起下巴,回应她。杨昭无声地笑了笑,对着“我很快回去,不用等我。”杨母说:“好,那你快一点。”“嗯。”放下电话,杨昭搂住陈铭生的脖子,把身体抬起来些。她贴在陈铭生的耳边,低声说:“陈铭生,你混蛋……”陈铭生说:“是么。”在疯狂地高/潮后,陈铭生和杨昭紧紧抱在一起。杨昭有些微微地脱力,她贴在陈铭生的胸口,说:“我要回去了。”陈铭生说:“嗯。”杨昭说:“你呢。”陈铭生说:“我在外面等你。”杨昭抚摸着他的后脑,她的心底有些难过。她很想把他带进屋里,想当着全家人的面,向他们介绍他。可她知道不行。当她真的这样做了,屋里那些欢声笑语,会在一瞬间停止,每个人都会带着奇怪和不解,看着他。她无法忍受。杨昭扣好衣服,从大衣兜里,拿出一串钥匙,放到陈铭生手里。“回家等我。”她说。陈铭生拿着钥匙,“不用,我在这等就——”“回家等我。”杨昭说,“单元门的密码是,大门的密码锁是。”“?”陈铭生听见这串数字,意味深长地笑了笑。j他们相识的契机,他的车牌号。杨昭凑过去,吻了吻他的唇角,轻声说:“回家等我。”家,回家。回家等我。陈铭生铮铮的一条汉子,差点为了这简单的一句话,热了眼眶。烟花与雪,一同飘洒。除夕来了。新年来了。

杨昭一直没有问他,什么时候回来。就算时间,远远超出了她原本的想象。当初他说,等你手头这几个活做完了,他就回来了。可杨昭早早就完成了工作,等到她另外接下的工作也完成的时候,陈铭生依旧杳无音讯。冬天过去了,春天也过去了。杨昭习惯了等待。或者说,有时候,她几乎已经忘记了,她还在等待。那幅画早就已经完成了,杨昭把它装裱好,锁在了柜子里。只有翻找书籍,查看资料的时候,她才会看到那幅画。从除夕夜后,陈铭生再也没有回来过,也没有任何的消息。起初,杨昭看见那幅画,心里会有种说不出的压抑。过了好一阵,她再看见,会觉得有一点点难过。最后,等到夏天来临,等到街道边的梨树开了花,她偶然间看见柜子里摆着的那幅画,心里已经很静了。或许,所有的感情都是这样。起于兴起,发于浓烈,最终,归于平淡。从五月份开始,杨昭就再也没有想过陈铭生。因为杨锦天的高考要来了。墙上计时牌的数字,终于变得屈指可数。杨锦天的成绩在短短几个月里突飞猛进,到后来,他学习劲头高到需要杨昭劝他休息。他之所以这么努力,是因为他看到了希望。如果真的毫无奔头可言,那人是不会努力的。而完完全全掌握了未来的人,也是没有劲头的。只有那些还在路上的,甚至于刚刚发现指路灯的人,才会拼死拼活地努力。最后的那几天,老师也不让往死学习了,反而主张心里要放松,不能太过紧张。高考前三天,省实验放假了。放假第一天晚上,班主任给家长开了一个小班会,是杨昭去的。班会上,孙老师主要还是讲了一下学生最后几天的心理调整问题,还叮嘱了一下饮食方便的事情,最后告诉家长,不要给孩子太大压力。班会解散的时候,孙老师特地把杨昭留了一下。她跟杨昭说,刚刚那些对杨锦天不适用,他必须还要加大力度,绷紧最后一根弦,一直到考完最后一科。“杨锦天最后这一年成绩突飞猛进,最后这一哆嗦了,一定要看好!”到了这种关头,考生班的老师也都像疯了一样,眼珠子瞪得溜圆,像斗鸡似的。“杨锦天要是好好发挥,考个院校不成问题!”杨昭也没怎么被她这股热情感染,但是她还是很感谢孙老师。“您放心,我一定会叮嘱他的。”“好!”一路平平淡淡,可真到了考试当天,杨昭才知道,自己还是会紧张的。毕竟不管嘴里怎么说,在中国,高考对于一个人来说,都是无比重要的一步。杨锦天的考场分在三十一中学,离杨昭家很远。当考场通知下来的时候,杨昭有问过杨锦天,要不要去近的地方住,杨锦天说不用。跟杨昭比起来,杨锦天似乎很淡然。他每天六点十分起床,晚上十一点半休息,中午固定四十分钟午觉。杨昭很欣赏他这样的生活作息,从五月中旬开始,她就推掉了所有工作,专心陪杨锦天迎接高考。考试当天,考场门前的路离得老远就被封上了,车进不来,杨昭就跟其他家长一样,挤在校门口等着。别的家长都扎堆聊天,杨昭没有认识的人,自己靠在道路旁的一棵树边上抽烟。杨锦天早上的时候一直在杨昭车里坐着,坐到最后要进考场了才走。临走前他看了杨昭一眼,杨昭对他说加油。杨锦天笑着说:“姐,总会有件让你开心的事情的。”杨昭愣了片刻,杨锦天已经走远了。她觉得杨锦天的话有些莫名其妙,可是再一想,她或许也明白,他的意思。短短的几个小时。上午。下午。杨锦天结束了第一天的考试。杨昭在闲着的时候想了想,她发现其实杨锦天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弱项。就算是杨昭也不得不承认,杨锦天的脑袋很聪明,尤其是数理化,杨锦天性格虽然强烈,但是他的思维是理性的,非常冷静的理性。这一点让杨昭也很意外。而英语,杨昭父母一辈基本都是海归学者,杨昭和杨锦天在小的时候就经常接触,成绩不会差。唯一一个杨锦天不太喜欢的科目,可能就是语文了。杨锦天不喜欢那些咬文嚼字的内容,不喜欢那些风花雪月的诗句,甚至只有八百字的作文也会让他头疼。所以等第一科语文考完之后,杨昭仔细看了一下杨锦天的脸色,最后杨锦天都忍不住转过头,对杨昭说:“姐,你就问呗。”“嗯?”杨昭很快地移开目光,说,“什么?”杨锦天笑了,说:“你是不是想问问我考的怎么样。”杨昭摇头,“没,考完了就不要再想了,准备下一科吧。”中午时间,杨昭问杨锦天想吃什么,杨锦天想了想,说:“吃什么都行么?”杨昭发动汽车,说:“当然。”“我想去那家日本料理。”杨锦天似乎心情不错,坐在后座上,扒着前面的座椅,说:“行么?”杨昭有些意外,“日本料理?”“之前去过的。”杨锦天说。“我知道,我记得。”杨昭想了想,那家店离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,可是——“怎么忽然想去那了。”她虽然问了一句,但是车子还是调转方向,往另外一条街道上开过去。杨锦天笑着说:“我是考生,今天权利最大。”杨昭笑了,说:“对,今天你最大。”车里静默了一会,杨昭不经意地侧过头,刚好看见杨锦天在看她。他在接触到杨昭目光的一瞬间转开了头。杨昭淡淡地说:“怎么了?”杨锦天笑着摇摇头,“没什么。”那家日本料理店依旧安静,没有很多的客人。杨昭和杨锦天找到座位,杨昭问他:“你想吃什么?”杨锦天说:“都行。”杨昭把菜本给他,说:“想吃什么就点吧。”杨锦天点了两盘寿司,和一份三文鱼,还有两瓶饮料。杨昭没什么胃口,杨锦天倒是吃的很欢。料理店的灯光很暗,一直都是那么暗。他们坐在一条长吧台前,吧台上面的小灯将杨昭的脸照得很白,很干净。杨锦天吃完饭,离考试时间还有很久。“要不要走。”杨昭说,“去休息一会么。”杨锦天摇头,他看起来干劲十足,“不用,我一点都不累。”杨昭点点头,说:“那就再等一会吧。”“姐。”杨锦天拿纸巾擦了擦嘴,然后说,“你陪我聊聊天吧。”“好啊。”杨昭说。杨锦天说:“你知道么,我今天一点都不紧张。”杨昭笑了,说:“嗯,当年姐姐高考的时候,也没觉得紧张。”她的手扶着装饮料的杯子,但是却没有喝。“不紧张是好事。”她说,“不紧张意味着你胸有成竹。”她抬起头,看着杨锦天,说:“小天,天道酬勤,你的努力会有回报的。”“嗯。”杨锦天低着头,过了一会,又重重地嗯了一声。两天的考试,顺利结束。最后一科是英语,考场里,离考试结束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的时候,屋里就有很多人已经完成试卷了。杨锦天也是其中之一。他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完成的考试,但是根据班主任的叮嘱,他要做到最后一分钟。杨锦天坐在窗边,他转头,看向外面。今天的天气很好,外面的天蓝蓝的,白云稀疏地飘着。窗户开着一道缝,外面的风吹进来,刮起窗帘,在杨锦天的脸前晃了晃。外面的天上,飞过了几只鸟。杨锦天看得久了,微微有些愣神。他忽然想起了杨昭,想起他的姐姐。她在外面等着他么。杨锦天的眼眶有些热。杨昭对他的意义,杨锦天说不清楚。他有时会觉得自己对杨昭的感情很淡,可是有时又会觉得她对他来说意味着一切。她给了他希望,给了他未来。当结束的铃声响起的时候,屋子里的考生都欢呼出声。一开始只是几个人,后来变成一个班,然后一层楼道,最后整个学校都欢呼起来了。解放了,不管考得好,还是不好,对于这些学生来说,即便是短短的几秒钟,他们也是如释重负,真真正正地解放了。考场还在收试卷的老师脸上都带着理解的神态,他们忍着笑容,把试卷都收好,然后对学生说:“解放了,走吧!”走廊里瞬间挤满了人。杨昭在一群家长里,被挤得有些头晕。可她也没有后退。她觉得,她应该站在最前面。她一眼就看见了杨锦天,杨锦天也很快地发现她。人群中的杨锦天穿着一件干干净净的半袖衣服,单肩背着书包,虽然还是很年轻稚嫩,但是他看起来带着一股充满活力的帅气感。杨昭冲他打招呼的手忽然停了下来。她远远看着杨锦天的笑脸,忽然有种难言的感动。他变得阳光了,他最终还是听了她的话,回到了他原本应该在的地方。

杨昭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天。那是杨锦天的放榜日。他之前的报考,第一志愿填写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学。杨昭看他的填写,对他说:“看来感觉真的不错啊。”“嗯。”杨锦天笑嘻嘻地看着杨昭,说,“姐,你有想让我去的大学么?”“那是你的事情。”杨昭说。杨锦天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,他说:“那我第一志愿就填这了。”杨昭说:“你事先查好了么。”“嗯。”“有想去的专业么。”杨锦天抬头,“有。”杨昭说:“什么专业。”“电子信息工程。”杨昭一抬眉,这个专业出乎了她的意料。他们家至今为止,还没有人涉及这个领域。她问杨锦天:“你怎么想到报这个?”杨锦天耸耸肩,“报着玩呗。”“喜欢?”杨锦天没回答,过了一会,才低声说:“嗯。”杨昭抬眼,摸了摸杨锦天的头,说:“喜欢就好。”杨锦天好像有点不好意思,他缩了缩脖子,说:“哎呀,痒。”下午学校放榜,杨昭带着杨锦天一起去了。学校门口挤满了人,家长带着孩子,围在红榜旁边。有人在打电话,有人在聊天,气氛火热非凡。下了车后,杨锦天对杨昭说:“姐,我进去看一眼,你等我就行。”杨昭点头,“好。”杨锦天没有打查询分数的电话,而是选择亲自来学校看。他喜欢这种方式,喜欢这种直接的方式。杨锦天在挤进人群中的前一刻,看了杨昭一眼,那一刻杨昭低着头,好像在翻手机。杨锦天从人堆里挤出去,站到榜单前面。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名字,他的成绩跟自己的估分就差了一分。杨锦天笑了笑,他没有特别的开心,这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。他只是在想,杨昭说的对,胸有成竹的感觉的确很好。杨锦天转过头,招呼着杨昭,他高举着手臂,想让杨昭看到他。他想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让杨昭知道,他迫不及待。可他慢慢地发现,杨昭好像一点看过来的意思都没有。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,杨昭微微低着头,杨锦天只能看见她的侧脸,黑色的头发挡住了她的眼睛,他看出她在打电话。六月的天,晴朗干爽。杨锦天在清澈的天空下,在人群中看着杨昭沉默的侧脸,他的心底涌出一股别样的情绪。他想起了之前,他对杨昭说的话。“姐,总会有让你开心的事。”总会有的。杨昭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天,那是杨锦天放榜的日子。这一天,她接到了文磊的电话。文磊的声音很低,他们的通话很简单,文磊问她:“是……嫂子么?”杨昭不知道文磊的电话,但是她感觉出来了。“你是文磊。”“对。”文磊说,“嫂子,你……”杨昭安安静静地等他把话说完。可文磊似乎对接下来的谈话并不是十分确定,他或许以为杨昭接到他的电话,会急切地询问陈铭生的情况,可杨昭的声音很冷静,她甚至一个问题都没有,这让文磊有些心慌。又等了一会,文磊有些忍不住了,他有些着急地说:“嫂子,你还……你还在意生哥么?”杨昭愣住了,她张了张嘴,却没有回答他。她觉得,有些事情,她是说不清楚的。“他现在怎么样。”杨昭直接开口。她终于发问了,文磊咬了咬牙,说:“你要是——我是说,你要不那么在乎他了,我就不跟你说了,他——”“他现在怎么样。”杨昭又问了一遍。文磊被杨昭这种平淡的语气逼得更急了,他的声音都变大了,他也不再喊嫂子,直接说:“我问你还在不在意他!?他、他都——你怎么能——”杨昭的手,在夏日的阳光下,冰冰凉凉。如果是陈铭生——杨昭想,如果是陈铭生,他一定能在她第一次开口的瞬间,就听出她的思念,听出她的牵挂。杨昭在文磊的吼声中低下头,轻声说:“我在意他,你不要急,告诉我他怎么了。”医院。文磊铺垫了许久,说正文倒是简洁明了。“医院,如果你愿意,可以……可以过来看看他。”杨昭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,她说:“医院,他受伤了么。”文磊顿住一段时间,然后他忽然压低了声音,有些急促地说:“他现在、他现在情况不是很好,他不想让你来,但是——”“我知道。”杨昭没有再让他多说,“你告诉我,医院在哪里。”杨锦天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消息说出口,就知道,另外的事情已经占据了杨昭的心。杨昭当天回家就整理了一个行李箱,杨锦天就站在一边看着她。他问她:“你要去哪?”杨昭只告诉他:“要出一趟门。”杨锦天默不作声地回到房间,等他再回来的时候,将另外一个箱子摆到杨昭面前。杨昭看着那个白色的旅行箱,然后抬头,看着杨锦天的眼睛。“我跟你去。”杨锦天说着,又换了一个说法,“我陪你去。”他只改了一个字,可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,他和杨昭的心,同时感受到了一种轻微的变化。杨锦天长大了,从前,他一直站在杨昭的身后,他服从她的话,听着她的教诲,跟随着她的脚步。可现在,他多迈了一步,站到了杨昭身边。可他觉得他并没有追逐,他按着自己正常的步伐前进。是杨昭——是她,停下了脚步。杨锦天很清楚,她停下是为了等谁。杨昭淡淡地说:“不用。”杨锦天说:“你不让,我也会跟着。”杨昭皱眉,杨锦天说:“我十八岁了,我成年了。而且——”杨锦天耸耸肩,有些放松地说,“我有钱。”他高考的好成绩让他终于能在杨昭父母面前抬起头了,杨昭父亲给了他一笔钱,用作他的暑期旅行。杨锦天本来想去一趟埃及,可他现在改变主意了。“我一定会跟着你。”因为你不知道,自己现在的脸色究竟有多苍白,杨锦天默默地想。杨昭最终没有再理会他,但是第二天,她买了两张机票。杨昭用最快地时间赶到昆明,她打了一辆车,在下飞机后两个小时内,找好的酒店,安置好了一切。医院的时候,她的脚步又放慢了。杨锦天已经知道,她要做什么了。他对杨昭说:“你现在要去见他么?”杨昭坐在宾馆的床上,她抬起头,目光有些微微的茫然。“对么?”杨锦天说,“那个司机。”杨昭说:“他叫陈铭生。”“你要去见他?”杨昭说:“对。”“走吧。”杨昭抬起头,杨锦天说:“他生病了?还是受伤了。”杨昭说:“你留在这里。”杨锦天说:“医院,医院等你。你放心,我不会打扰你。”医院,医院里打了文磊的电话,文磊很快找到了她。时隔一年,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,只不过他的神情没有第一次见面时那么轻松了,他的眉头轻皱着,来到杨昭面前,他还是很礼貌地跟她打了招呼。“嫂子,你来了。”杨昭点点头,医院之后就离开了,杨昭嘱咐他不要乱走,杨锦天告诉她结束后给他打电话。“跟我来吧。”文磊说。他把杨昭带到五楼,他没带她到病房,而是来到楼梯的拐角处。医院里有着浓浓的特殊味道,杨昭看着来来往往的医生病患,问道:“他情况怎么样。”“很不好。”文磊皱着眉,对杨昭说出了实情。“生哥是……是一周前出的事。”杨昭轻声说:“很严重么。”文磊抿了抿嘴,说:“有个毒贩,是个疯子……”文磊想起刘伟,眼神里是说不出的厌恶和憎恨。“他在被抓之前,给生哥打了一针。”杨昭没有说话,文磊看了她一眼,很快又说:“不过我们解毒做得快,所以——”杨昭说:“治好了么?”文磊闭上了嘴,把后面半句话咽了下去——所以没有当场死亡。“嫂子。”文磊的声音有些沙哑,他说:“生哥不想告诉你,他之前醒过来一次,我、我问过他,他不让我说,他不想让你看见。”文磊说着说着,眼睛有些红了。“嫂子,你不知道,生哥想的全是你,包括在这边工作的时候,他都想着你……他现在情况很糟,你、你……”文磊看着这个有些冷漠、有些高傲的女人,他终于明白了老王当初的话——他对她并不信任,可他又不得不求她。“只有你了,嫂子……生哥现在能靠的,只有你了。”文磊说着说着,有些激动了。“咱们是穷,没啥钱,但生哥不一样,他是英雄,真的嫂子,你不知道,他是英雄,他现在——”文磊说道一半,再也说不下去了,他捂住自己的脸,终于无声地流下眼泪。杨昭说:“带我去见见他吧。”

几日前。天空雾蒙蒙地飘着些雨丝,显得“缘来是你”歌舞厅上刺目闪烁的霓虹灯有些凄迷。透过震耳欲聋的舞曲和电音,吴建山压着怒气,靠近领班的耳朵又大声吼了一遍:“刘伟——!在哪?!”陈铭生站在三步之外,身边是冷着一张脸的白吉。陈铭生环顾这个装修有些陈旧的歌舞厅,旋转着射出五颜六色光芒的球形灯还带着*十年代的气息。舞池中密密麻麻的的人狂热地甩着头,摆动臀胯,如同群魔乱舞。上一次被白吉打了之后,刘伟着实萎靡了一阵子。陈铭生知道他就是一条野狗,已经疯了的野狗。他越是老实地跟着他,愈是说明他的内心已经扭曲畸形了。陈铭生去花园,刘伟也跟着。有一回白薇薇看到刘伟在陈铭生身后对她阴狠地笑着,露出白森森的牙就像狼狗一样,当即就吓得犯了病。白吉把一家靠近远郊的歌舞厅给他容身。那领班很快滴带着陈铭生一行人来到一间包房。包房外面的走廊,红绿色的光线诡异而晦暗,散发着一股子怪味。陈铭生闻得出,是精/液和劣质塑胶安全套混合在一起的味道。吴建山猛地一凿门。床垫的吱呀声和女人的呻/吟声陡然而止,在短暂而奇怪的安静中,陈铭生看到领班靠在墙上,冷汗直流,双腿发抖。他丢了个眼色,领班如释重负,抖抖索索撑着墙拖着腿跑了。“啊啊啊——啊啊——啊啊啊啊啊——!”猛然间,就像从喉咙间挤出来的,房内的女人爆发出一连串痉挛一般的叫唤。那是一种*到了极致、失去了理智的叫法。持续不止。白吉一直没有说话,这时候的眼神愈发阴冷。吴建山和陈铭生交换了一个眼色,操起旁边的一个灭火器猛地朝门锁砸去。“刘伟——!你他妈玩够了没有!”并不牢固的老式房门被砸开了,刘伟赤着身子地跪站在床上,同样一丝不苟的女人躺在凌乱的被褥里面,仍然一阵一阵地抽搐。“嗬——嗬嗬——”刘伟怪怪地笑着,脸上疤痕扭曲。他有一只眼被滚烫火辣的火锅底料浇进去,视力受损,这时以一种怪异的角度看着陈铭生几人。“白哥你怎么来了。”刘伟的语气仍然是恭恭敬敬的,爬下床迎过来,手底下,却是不慌不忙地扯了条内裤套上。白吉冷冷地在落地灯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,跷着腿,一双白球鞋在这个装饰俗艳的包房中格外的白、干净,甚至是雅致。他掏了一根烟点上。“不错啊,刘伟。”烟雾袅袅地从白吉的鼻腔透出来,让他的脸在本来昏暗的灯光下变得更加模糊。“生意好得很。”刘伟干干地笑了两声,舌头舔了舔牙齿。没待他说话,白吉猛然间吼道:“现在什么时候?你他妈的又吃喝嫖赌不说,还在舞厅大大方方地卖摇头丸!”刘伟穿好衣服,抹了一把嘴,膝说:“白哥,我有分寸……”“你有个屁分寸——”白吉想起上一回刘伟泄密的事,看着床上的女人,愈发的怒不可遏,操起旁边桌上的空啤酒瓶子就向刘伟头上砸下去——“白哥。”陈铭生把烟叼到嘴里,眼疾手快地挡住了白吉这一下。他向床上抬了抬下巴,“白哥,这女人我查过,没事。”刘伟偏过头,看了陈铭生一眼,因为毁了容,他瞄向陈铭生的表情,看不清楚,好像是在笑一样。但是很快,他转过头,向白吉摊开右手手掌,一支微型注射器躺在掌心。“白哥,试过了,九头蛇的这批货,确实是真的。”白吉的手缓缓落了下来。陈铭生吐了口烟,双眉微皱,扫向床上的女人——她紧闭双眼,仍在昏迷状态,脸上一副欲仙欲死的表情。他进门时便观察得清清楚楚,这女人全身皮肤白皙,并没有半点海洛因过量导致中毒后产生的紫绀。这说明什么?——说明刘伟下的量恰到好处。刘伟的量下得这么准说明什么?——说明那缅甸佬的货,纯度和说的一模一样。这批货是陈铭生主动请缨接的。和九头蛇的第一次交易,白吉很谨慎,量并不大,只有不到五十克的样品,连死刑都够不上。为了将两边的毒贩一网打尽,陈铭生示意老徐,对这次交易放了水。这货他也验过,白,比珍珠粉还细腻。他指头上沾了点抹在手臂上,眨眼就溶进了毛孔,消失不见了。只有这样的一批货,才促使白吉下定决心,干这一票大的。“白哥,这纯度,倒手卖到北边去,起码是四千五、五千一克,咱们再多掺些石灰、咖啡因……”刘伟眼睛里因为纵欲而布满血丝,闪烁着凶狠而狂热的光。“呵……”白吉忽然笑了一声,掸了一下烟灰,似乎是感慨说:“马克思说,有百分五十的利润,人就会铤而走险;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,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;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,就敢犯下任何罪行,死都不怕——咱们这是多少的利润了。”白吉穿得像个文化人,说话也像。陈铭生知道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当年蹲监狱的时候,牢里精神生活空虚,他把马克思的《资本论》给啃完了,出来之后简直脱胎换骨。刘伟站起身来,狠着声音说:“白哥,再给我一次机会。”白吉的目光扫向陈铭生,陈铭生没说话,一口一口不疾不徐地抽着烟,目光淡然而明朗。吴建山说:“白哥,我去!”白吉猛烈地抽着烟,烟卷很快就短了。待吐出最后一口,他用力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。“这一趟,我走。”…………或许是连续几次大型交易的失败刺激了白吉,也或许是天生的疑心,白吉这回了下定了决心,要亲自去做成这笔大交易。他甚至避开了身边的人,单线去和九头蛇联系。陈铭生拿不到消息,心中焦躁,但他如今已经忍得住,有耐心。白吉丢给他一本护照,一套钥匙,一张印着白头海雕和星条旗的信用卡。“薇薇我已经送去美国了。等这一票办完,你就过去。”崭新的护照上,是他失去右腿前的照片,容貌未变,只是尚年轻,在笑。白吉拍拍他的肩,道:“这条腿,我欠你的。以后就享福吧。我老了,你照顾薇薇,我放心。”陈铭生蓦然抬起头来。“白哥,这回你真要自己去?”陈铭生捏着卡,有些迟疑地问道。白吉点点头。看着陈铭生,他脸色凝重:“你们几个也要跟着。你收拾一下,明天和郭子一路出发,带好家伙,不准带手机。”“怎么联络?”“十点半在芒市客运站会合。”芒市,德宏州的州府,紧邻缅甸。陈铭生是跟着白吉从明坤手底下一步步爬起来的。白吉本人有多谨慎多狡猾,他最是清楚。说是在芒市会合,却不一定在芒市交易。白吉应该已经确定了在缅甸交界处的德宏州交易,然而德宏州茫茫大山,白吉到底会定在什么地方?不准带手机。事实上德宏州那边许多地方通信基站还没有完全修起来,有手机,信号也极弱。如何告知老徐具体的交易时间和地址?陈铭生独自一人在房中思考。他有些急切,也有些期待。因为白吉说,这是最后一次。最后,一次。将至下半夜,陈铭生和老徐通了个电话,仍是想不出一个好些的办法。他坐在床上,丢开手机,一脚踹倒了旁边的桌子。白吉给的那串钥匙连着护照、信用卡一起哗啦啦地掉在了地上。人的记忆,是一种极神奇的东西。它是一种声音、图像、气味、感觉,以及其他一切的混合。任何一种重复的刺激,都可能唤醒整个沉睡的情境。那串钥匙间脆生生撞击的声音,让陈铭生呆住了那么一瞬。杨昭清冷干净的脸浮现在他眼前,□在大衣外的脖颈雪白修长。她拿出一串钥匙,放在他手中。。j。陈铭生忽然笑了。“杨昭……”他拨通了老徐的电话。“……云a。让各个路卡盯住云a,雷克萨斯越野。”老徐问:“什么?”陈铭生这时候已经变得极其确定,清晰说道:“白吉的保命车,加厚加固过,防弹。这回和九头蛇交易,他一定会开这辆。后面可能会套牌,盯紧了就行。”“车在哪里,白吉的交易就在哪里。”…………芒海。瑞丽。陇川。盈江。……白吉带着陈铭生等一群人几乎是在德宏州的边境线上打游击。每个人都极其警惕。尤其是刘伟,陈铭生偶尔与他目光交汇,都能从他眼睛里看到不同寻常的狠戾。他觉得,刘伟是把这次,当成翻身的机会了。九头蛇也是极精明的人。两边都晓得这批货出不得半点的差池,都是格外的谨慎小心。有一回在芒棒险些就要开始交易,白吉不知道怎么嗅到了些风吹草动,两边人很快便散了。又过了半个来月,又约在了盈江。陈铭生知道,这中间最苦的,就是一直跟踪过来的老徐和弟兄们。吸取了芒棒的教训,他们愈发的不敢轻举妄动。有时候白吉进一个小镇子,就要打听有没有外人来。估摸着老徐他们风餐露宿,都是常有的事情。然而缉毒这件事情,什么时候容易过?没有安逸。没有止境。他们只知道奋不顾身地向前。出来一个毒贩,捉一个。再出来,再捉。这夜是十四,月亮特别大,薄薄的,纸剪的一般挂在天上,安静又冰凉。陈铭生伏在草丛中,心中有着异常的静谧。透过瞄准镜,他看见刘伟、吴建山、郭子已经和九头鸟的人交接货物和美金,白吉没有出现在瞄准范围里。他的腿坏了,不方便直接参加交易,所以充当的是狙击与护卫的作用。九头蛇亦有武装。天晓得这芭蕉山口的寂静之下,有多少杀机暗藏。陈铭生在等。还有许多人也在等。老徐告诉过他,这一年他们和缅甸正式开展了国际禁毒合作,建立了瑞丽、腾冲、南伞三个边境联络官办公室。这次行动,正是他们和缅甸警方在德宏州地区的首次合作,上头指示,必须一网打尽,树立标杆。山林安静,月光似水。只有芭蕉山□易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。缉毒这种事情,不可避免地会使用钓鱼执法。货,不过手,定不了罪。陈铭生的心情很复杂,他是紧张的,可是在那份紧张里,又带着一丝丝的安宁。一切都会结束在十四。十五便是团圆。他有家了。家里有那个女人,在等他。钱货两清。刘伟几个每人提了个箱子,匆匆离开。缅甸那边忽的一声枪响,九头蛇的团伙中,一人应声仆地。“操——!!”“快退!”刘伟几个飞跑了起来,几乎与此同时,密集的枪声响了起来,九头蛇的武装狂乱地扫射,掩护撤退。有人疯狂地在喊:“丢货——!丢啊!”“丢你妈!”郭子怒吼了一声,混乱的枪声中,他左腿一弯,跪倒在地,痛苦地嚎叫起来。丢了货已经跑在前面的吴建山啐骂一声,回头来拉郭子。他的整个背部正暴露在陈铭生目标范围内。陈铭生的眼睛漆黑,冷漠而稳定地拉开枪栓,手指压在了扳机上。锐利的十字定在吴建山的膝盖位置——他扣下了扳机。枪林弹雨之中,一辆纯黑的雷克萨斯碉堡一般奔突了出来,目标是郭子和吴建山丢下的那两箱货。车顶探出黑洞洞的枪口,无情射击。亡命之徒。“名哥!掩护我!”刘伟大叫着,箱子挡在身前,向陈铭生这边冲了过来。陈铭生身后不远处还有一辆车,这是事先策划好的撤退方案。刘伟身强力壮,跑的奇快。他冲向陈铭生的位置,陈铭生刚要转身坐起来,忽然感觉有一丝不对劲。那种不对劲来源于他的经验,就像一根蜘蛛丝一样细,轻轻一颤,让他再次转头——刘伟。刘伟从一开始,目光就没有移开他。他那张面目全非的脸,慢慢露出的狰狞的笑容。陈铭生反射性地反手拿枪,却已经来不及了,刘伟咧着嘴,大笑着。“名哥!名哥——!”陈铭生完全没料到,刘伟对他的恨已经深入骨髓,濒临绝境时竟不首先想着逃命,却是要报复他!刘伟已经红了眼睛,双腿双脚将陈铭生狠狠地压制在地。陈铭生亦是和他搏命,双臂筋骨暴起。“刘伟,警察来了,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——?!”刘伟嘿嘿地笑着,脸上的疤痕狰狞可怖。“名哥,我有腿,跑得掉。你就不行了,哈哈哈——!”白吉的雷克萨斯抄了那两箱货,便要撤退。有人摇了窗子大喝道:“刘伟你他妈的干什么!还不快走!”陈铭生趁刘伟这一分神之际,猛一记勾拳打在了刘伟胃部,那寸劲十足,刘伟闷哼一声,胳膊上的劲道便松了。陈铭生猛地翻身,将刘伟压在身下,他掐住刘伟的脖子,两人再次缠斗在一起。刘伟的脸被掐成了猪肝色,他一双手乱摸,眼睛中竟然没有半点惧色,张着嘴“嗬嗬”呼吸,吐沫星溅在陈铭生的脸上。刘伟的力气,好像在一瞬间松懈了一点。陈铭生的腿撑不住太久,他想速战速决,举起拳头朝他的鼻梁骨狠狠打下去。那脆弱的鼻骨在他的拳头下,瞬间变了形,刘伟的脸侧到一边,鼻腔和嘴里都喷出血来。陈铭生打算直接制服他,却忽然觉得大腿根部蜂蛰般的一疼。陈铭生稍稍一顿,一种前所未有的、猛烈的凉意从腹股沟爆发出来,暴风闪电一般袭向他的全身。他的十指指尖剧烈颤抖,头皮都在发麻。那一瞬间,久经毒场的经验带给他的直觉让他意识到——刘伟给他注射了海洛因。怪不得刚刚那一刻,他的力量松懈了。他是在找位置,找准位置——血液在人体循环一周的时间只需要二十秒。高纯度的海洛因溶液从陈铭生的股静脉进入,瞬间进入他的心脏、他的大脑、他的神经中枢。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,他用残余的意识,伸开双臂和腿,死死地缠住了刘伟。陈铭生的双目直勾勾地望着天边,冰冷苍白的月色下是飘雪的影子。雪飘着飘着,燃烧了起来。刘伟的拳头癫狂地打在他脸上、胸口、腹部。“操/你妈!狗日的!我操/你妈——!”刘伟狠命地去掰陈铭生的手指,终于拔出自己的腿来,他狠狠地一脚踹在陈铭生的头上,拎着箱子奔向那辆车。拉开车门的时候,一颗子弹准确地击穿了他的心脏。“生哥!”“妈的,别动——!纳洛酮解毒!这是我们的人——!我们的人——!快点!你们,去接应二队,包抄白吉的那辆车!”枪声乱,血腥味重。人影交织,叫声起落。一切都和陈铭生无关了。他瞳孔极度缩小,皮肤开始发紫。他瞪着天边的冷月,嘴唇一张,一合。再一张,一合。所有的景象,都混乱了。它们像一滴落入清水的墨汁,在一瞬间,四散开来,烟雾越来越大,最后又刹那间扭曲在一起,然后一同爆炸开来。在那迸发的最深处、所有动态的最深处,有一幅淡淡的静止的画面。一座空荡荡的寺院后院,有一个女人,在低头祈福。十四之月,将圆,不圆。

毒解得很及时,但是伤害在所难免,而且深入骨髓。陈铭生被安排在一间单人病房里,杨昭推开门的时候,他正在休息。文磊在她身边轻声说:“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好,时常陷入昏迷,你……”“我陪他一会。”杨昭说。文磊点点头,反手关上了门。他靠在门上,浑身脱了力一样。他还记得,那天抢救陈铭生时的场景。老徐像疯了一样,在医院里大喊大叫,连跑掉了一只鞋都不知道。那是漆黑的夜,比什么都黑。抢救室外有一排凳子,可谁都没有坐,老徐使劲捶着病房外面的墙,捶得声音像闷雷一样。医院的医生护士出来,看见一排穿得脏兮兮的人,他们出言制止,老徐憋气地蹲在了门口,他按着自己的脸,手都在抖。医院的有四个人,除了老徐和文磊,还有一个跟他们一起来的人,文磊没有留在现场,他托了个借口,去洗手间。他想起陈铭生的脸,想起他紧紧拉住他的手,那时他的神情已经有些涣散了,可他依旧跟他们说——“抓住他们。”文磊在洗手间哭成了一个傻子。纯度这么高的毒品,直接大剂量地注入,陈铭生生死未卜。而且,就算他被抢救了下来,如此强烈的中毒,也会给他的身体带来不可磨灭的损伤。很多不能预料的后遗症很有可能会伴随他一生。一生。文磊想着陈铭生,他最后想到的不是他的英勇事迹,而是那一天,冬日的那一天,陈铭生和他在那间小标间里,他就坐在他身边抽烟,然后从他的手里把电脑抢过去,把桌面的天气系统打开,找到了杨昭的城市。而后,他看着那片小小的雪花,静默不言。文磊把水龙头的水调到最大,把自己呜咽的声音盖住。杨昭来到陈铭生的病床边。几个月了?杨昭问自己,也在问他。她没有马上想到答案,但是不要紧,她有很长的时间,她可以坐下来,慢慢想。好像只有半年不到,四个月?五个月?可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。陈铭生的手露在外面,杨昭看了一会,她慢慢抬起胳膊,拉住了他的手。这只手依旧很宽,很大,可是却不再有力。陈铭生消瘦了许多。他的脸色很差,非常差。他的头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,脸上也带着伤痕。他的头发稍稍长长了一些,遮在眉毛上面,眉头微微皱着,嘴巴也有些干裂。陈铭生的手忽然动了一下。杨昭紧张了起来,她以为他醒了。后来才知道,那只是他无意识地抽动。她很快发现,这样的抽动很多次,杨昭不知道坐了多久,陈铭生的手抖了一下,杨昭抬起另一只手,将他的手稳稳地包在里面。可这一次,真的是他醒了。他睁开眼,没有完全睁开,他像一只疲惫的鸟,好像马上就要再次闭上眼睛。可在他最后的一瞬,看见了杨昭。他的目光慢慢移向她。他一直、一直看着她。终于,他认出了她,也认出了这不是幻觉,也不是梦境,这是真实,是真实的她。陈铭生的嘴唇忽然颤抖了,他的手似乎想用力,可是却没能抓住她。他还很虚弱。杨昭低下头,她的发丝垂在陈铭生的脸边。窗外,是一大片火红的天。杨昭轻轻地说:“陈铭生,我来找你了。”陈铭生闭上了眼镜,他的牙也咬紧了。“是文磊么……”他的声音弱不可闻。杨昭直起腰,“你怪他?”陈铭生的嘴角似乎动了动,杨昭觉得,他好像是想笑,可是看不出来。陈铭生晃了晃头,说:“不……不怪。”杨昭依旧握着他的手,她说:“你累了么,休息吧。”陈铭生说:“你住在哪……”杨昭说:“我自然有地方住,你不用担心我。”杨昭说话过程中,陈铭生的手又抽搐了一下,杨昭顿了一下,说:“你好好养病。”陈铭生沉默了。门开了,杨昭看过去,是文磊带着医生来了。“嫂子,大夫要检查一下。”杨昭点点头,让开了地方。在医生给陈铭生做检查的时候,杨昭和文磊在屋外等着。杨昭说:“检查要多久?”文磊说:“十几分钟吧,很快的。”杨昭点点头,说:“跟我来一下吧。”杨昭和文磊下了楼,天已经暗了,杨昭站在路灯下抽了一根烟。“你跟生哥说话了么。”文磊问。杨昭说:“他的具体情况怎么样,我坐在他身边,他的手总是发抖,一下一下的。”“是……”文磊想尽可能说得轻松一点,“就是一点小毛病,没什么影响的。”杨昭抬起眼,直直地看着文磊。文磊被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,忍不住移开目光。“别骗我。”杨昭说,“你不说,我也会去问医生。”文磊咬了咬牙,说:“海洛因中毒,他现在还没完全好,会有点这类的反应。”他仔细看着杨昭,观察着她的表情,然后他发现,杨昭在他说话的过程中,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。文磊很快说:“不过都会好的,真的,嫂子,对生活没有影响,一点都——”“是因为神经么。”杨昭忽然说。文磊闭嘴了。杨昭说:“毒品中毒,应该会对神经系统造成创伤。”“嫂子……”文磊哑声说,“你……”杨昭看着他,“我怎么。”“你……”文磊艰难地说,“你别嫌弃生哥,真的,你别嫌弃他。对了!他现在有钱了,他也能让你过好生活。”文磊似乎对杨昭有些拿不准主意,他慌乱地往前走了一步,离杨昭近了一点,他低声说:“嫂子,生哥留了一笔钱。我没骗你!他是为了你才留的,他也能给你好日子,所以……”他手握着拳,说:“你别嫌弃他,你、你留在他身边,留下来,行么?”杨昭听完他急促的话语,慢慢抬起头。她没有看文磊,直接越过了他,看向夜幕降临的天空。她感觉到,一股深深的疲惫。烟,燃尽了。杨昭掐灭了烟头,扔进垃圾箱。她低声说:“回去吧。”医生给陈铭生做完了检查,护士就进来给他换药,陈铭生头上的伤很重,纱布摘下来的时候,杨昭看见他额头上缝了五六针,伤口歪歪扭扭,就像一条蜈蚣一样。陈铭生现在依旧很虚弱,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,护士甚至给他排了尿。杨昭在一边看着,他就像一个脆弱的石像,一不小心,就会碎成片。等到所有一切都做完,屋里重新剩下陈铭生和杨昭两个人,杨昭来到床边,她发现,他醒着。他在看着她。只有他的眼睛,还和从前一模一样。不,也不是完全一样了。他的眼神比之前更沉,更深,更沉默了。杨昭坐在他身边,拉住他的手。陈铭生的嘴唇动了动,好像想要说什么,可是最终,依旧没有发出声音,他的目光里好像有千言万语,可是最终,依旧归为平静。杨昭低下头,轻轻地说:“陈铭生,这跟你说的不一样。”陈铭生的目光更痛苦了,他张开嘴,没有声音,但是杨昭看懂了。他在说对不起。对不起,杨昭。对不起。“为什么道歉。”杨昭的手紧了一些,她的脸色还是平淡的,“那不是你的错,那只是你的选择。”她轻声说,“只是你的选择而已……”陈铭生的手回应了她。轻微的、缓慢的。杨昭看着他的眼睛,她忽然意识到,自己知道了,他目光中的含义。他在害怕。这种害怕来源于很多,对已知的,对未知的。而这种感觉,被他自己归总在一起,最后拧成一条叫叫告别的长绳,勒住了他的脖颈。杨昭抬起手,轻轻抚摸他的脸。陈铭生贪恋这种感觉,他的脸微不可察地向那只手的地方靠了靠。杨昭感觉到了,她慢慢地笑了。她开着玩笑一般地对陈铭生说:“陈铭生,虽然我之前说过很多次了,但是我还得再说一遍——”她缓缓靠近陈铭生,她闻到刺鼻的药水味,她在那味道中,对陈铭生说:“你真是一个混蛋……”这一回,她看清楚了。他的嘴角的确弯了。他看着她,目光里依旧有那么一丝地不确定,可是害怕与恐惧,却少了许多。他一直想要托起她,这是从前任何时间都没有的感觉。他想要托起这个女人,他想要彻彻底底地拥有她。可是到了最后,他却发现,是这个女人,撑起了他。虽然时间如此短暂,可她带给他的力量,却是无法形容的。她不善良,也谈不上温柔,可她拯救了他,在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——用另外一种更为突出而尖锐的东西。虽然无人知晓,也无人在意。陈铭生用力地握紧手,但他的手猛烈地抽动了一下,没有用出力气。可他们的手依旧牢牢地扣在一起。她的手很干燥,就像她的人一样,冷冷的,淡淡的。只有在一种情况下,你才会懂得她热烈的灵魂——那就是你们同时敞开心扉。像陈铭生这种人,看着坚不可破,其实只是个包着硬壳的软馒头。任何的不坚定,任何的迷茫,都会拖住他的脚步。只有最坦白的人,只有最直接的人,只有最赤/裸的人,才能把他从那个幽暗安静的角落里拉出来。她拯救了他,在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。用她的自我。虽然无人知晓,也无人在意。

那天,杨昭一直陪着陈铭生,到他沉睡。其实也没有多晚,大概七八点钟的时候,陈铭生就休息了,杨昭离开病房,发现文磊不在了,换了另外一个她不认识的人。料想文磊应该是对他说明了杨昭的身份,在见到杨昭从病房里出来后,那人打量了她一下,然后点头说:“你好,我是来看护陈铭生的,小磊去换班了。”他年纪看起来比文磊大一点,个头不高,中等身材,穿着一身普通的半袖衣服和短裤。杨昭点头,说:“好,那麻烦你了。”说完,她又问他,“他现在二十四小时需要照料么?”那人说:“嗯,队里的人也很关心,这次他立了大功,多亏他才把白吉一伙一网打尽,他绝对不能有事,我们肯定会全力救治他的。”杨昭低声说:“谢谢。”等到她下楼走到门口了,被人叫住时,杨昭才晃神,她把杨锦天完全忘记了。杨昭有些愧疚。杨锦天坐在一楼的凳子上,看见杨昭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经过,他喊了一声姐,杨昭还是没反应,杨锦天叫她杨昭,她才站住脚。“小天……”杨昭连忙走过来,她揉了揉自己的头发,说:“对不起,姐姐待的太晚了,我——”“我知道。”杨锦天看起来并没有生气,也没有久候的不耐烦,他站起身,还从一边凳子上拎起一个塑料袋。杨昭看了一眼,杨锦天说:“吃的,你肯定没吃东西吧。”杨昭的确没吃东西。“我没什么胃口,你自己吃吧。”杨昭说。“你明天还要来吧,什么都不吃,抵抗力就会下降,医院这种地方说安全安全,说危险也危险,而且,你什么都不吃,也没力气照顾人对不对。”杨昭忽然抬头看他。杨锦天目光坦然,毫不在乎。他的角色改变了,杨昭想,他改变了,他长大了。“好。”她说,“拿回宾馆吧,我在那里吃。”杨昭说着,朝外面走去,杨锦天跟在她身后。杨昭来到停车场,掏出钥匙,随口问了句,“买了什么?”“糖醋排骨。”杨锦天说,“你喜欢吃的。”杨昭忽然定住了,她拿钥匙的手,也停下来,她似乎是惊慑于某种片段似的回忆带给她的冲击。“怎么了?”杨锦天问。杨昭看着弟弟的眼睛,他的目光在夜色里,很清澈,带着浓浓的关心。这种关心只给她一个人。可是他又不可避免地触及到另外的地方,另外的一个人。杨昭恍然,原来那段短暂而平淡的时光,也停留了这么久。久到像流沙,一点一点渗透进她宽广的心里。“没什么,走吧。”第二天,杨昭早起,她想了想,穿了一条长裙子,她把头发披散下来,佩戴了简单的首饰,还化了淡淡的妆。医院,那个看护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。杨昭进了病房,陈铭生闭着眼睛,好像在睡觉。杨昭坐到他身边,静静看着他。过了一会,陈铭生好像有什么感觉一样,慢慢睁开眼。他看到杨昭,目光缓慢地,上下移动了一下,然后他笑了。虽然苍白无力,但是他笑了。“……弄的这么漂亮,干什么。”他低声慢慢地说。杨昭说:“你不喜欢我漂亮么。”陈铭生笑得有些纵容,也有点痞气。“你这是在欺负我……”杨昭明知故问地说:“是么。”陈铭生胳膊动了一下,他似乎想坐起来,但是没有成功。因为这个动作,他的左腿向下蹬了一下,他和杨昭都看见了,他们也都知道,这是他无意识地动作。陈铭生不动了,他静了一会,杨昭依旧拉着他的手。“有没有想吃的东西?”她问。陈铭生沉默地摇摇头。他的头上还缠着纱布,将大半个头部都包了起来,杨昭抬起另外一只手,摸了摸他的眉毛,又碰了碰他的鼻梁。他的鼻子还有点青,但伤势看起来并不严重。“你难得这么乖。”杨昭笑着说。陈铭生看她一眼,没有说话。杨昭说:“脸都被人揍成这样了。”陈铭生低声说:“是不是破相了。”杨昭点头,“是呀。”陈铭生怔怔地看着她,杨昭说:“陈铭生,我带你出国治吧。”陈铭生摇头。“你——”“杨昭。”陈铭生缓缓开口,“有可能……我是说有可能,有些毛病治不好的。”杨昭说:“不治怎么知道治不好。”陈铭生垂下眉眼,没有说话。其实,不光是手脚抽搐,杨昭能听出来,陈铭生说话有些吃力。杨昭说:“你别担心,这几医院。”“我不去。”陈铭生低声说。“陈铭生,这不是让你闹脾气的事,你——”“我不去——!”陈铭生忽然大吼了一声。杨昭吓了一跳,后半段话也打住了。她完全没有料到陈铭生会这么大声吼出来,似乎连陈铭生自己都没有料到。他吼过之后,很快抬起手,捂住了脸,他的胸口似乎有些闷,大口大口地喘气。杨昭看出他有点不对劲,她站起来,要去叫医生。陈铭生忽然拉住她的手——“别……别,杨昭,不用,没事,没事的。”陈铭生坐不起来,只能伸手够她,杨昭马上回来,扶着他躺下,可陈铭生似乎不想躺回去,他的手依旧没有什么力气,但是他一直拉着杨昭的手腕。“对不起……”他说,“对不起,杨昭,我,我现在——”他穿着宽大的病号服,杨昭看着他的肩膀,明显瘦了很多。杨昭探过身,轻轻抱住了他。“没事的,我知道。”她的手摸到他的脊背,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她觉得他的脊骨很明显,几乎有些隔到她的手了。“杨昭……”陈铭生的身体靠在杨昭身上,他的声音又低,又慢。“治不好的话,你是不是、是不是就……”“就怎么样?”她问。陈铭生静了好一会,才对杨昭说:“杨昭,治不好的话,我们就分开吧。”杨昭直起身,看着他,陈铭生没有回应,他的头低着。杨昭只能看见包着伤口的纱布,还有黑浓的眉毛。“这是你的决定么。”杨昭说。“嗯。”杨昭有些奇怪地看着他,她面前的这个男人,几乎一无所有了。除了破碎的身体,和那不知道是好,还是不好的记忆。就算如此,他还是选择推开了她。“你是想做个真正的男人么。”杨昭说,“不能握紧我的手,就松开?”陈铭生没有回话。“你的理由很可笑。”杨昭总结。她扶着陈铭生躺回床里。杨昭不是一个会照顾人的女人,虽然她想,但是她的心思和头脑都无法满足这个需要。从她照看杨锦天就能看出来。杨昭打算找一个好的护工,帮忙照顾陈铭生。但是确实是一个很有效率的女人,一天下来,她安排好很多事情。中医院,给杨昭送饭。杨昭随便吃了几口。“你白天去哪里了?”她问他。杨锦天说:“我睡了懒觉呀,刚起来没多久。”杨昭说:“那接下来呢?”“我打算去云南省博物馆转一转,晚上再过来找你。”杨昭点点头,“注意安全。”“知道了。”杨昭吃了不到十分钟,就站起身准备离开了。“姐。”杨锦天叫住杨昭,杨昭回过头,杨锦天说:“你……你别太费心了,你现在脸色很不好。”杨昭轻轻地说:“是么,我知道了。”她没有直接回病房,而是来到洗手间。镜子里,是一个穿着淡蓝色长裙的女人,其实她觉得,她的脸色还算可以。或许杨锦天是从她的神态中判断出她的状态。杨昭深深吸了口气,她从包里拿出腮红,在脸上轻轻补了一点妆。厕所隔间里出来一个女人,气色灰败,她来洗手台起洗手,斜眼看了杨昭一眼,然后冷不防地说了一句:“进医院了还化啥啊。”没等杨昭说什么,她甩了甩手上的水,就走了。杨昭看了一眼她的背影,转过头,接着看镜子里的自己。到中午,陈铭生一直坚持着没有休息。“你的工作怎么办……”他问。“没事。”杨昭说,“我现在很闲,什么事都没有。”陈铭生说:“你不用每天都来的。”杨昭说:“你不想见到我么。”陈铭生没有回答,可他的目光,让杨昭觉得自己这样的问话,多少有些残忍。“你还是这样。”杨昭淡淡地说,“或者说,我们还是这样。”你不停地走,我不停地追,最后在狭窄的缝隙中,你无路可退了。没错,陈铭生想。可你还能走,如果你愿意的话,你可以随时回头。窗外的阳光,又亮又暖。杨昭抬起手,轻轻盖在陈铭生的胸膛上,她俯□,隔着衣服,轻轻亲了他的胸口一下。而后,她没有停,慢慢地向下。陈铭生拉着她的手,他在浓重的药水味中,闻到了她的淡香。就在这个时候,门开了。没有敲门,也没有任何征兆,就从外面被直接打开了。杨昭还俯着身,她听见声音,抬起头来。一个六十几岁的老人,拎着两个大包裹,站在门口。她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看到这种画面,她看着杨昭,杨昭觉得她的眼睛,跟陈铭生有些相像。但是她很快又否认了。老妇人的眼睛很浑浊,而且,带着某种拒绝的意味,跟陈铭生截然不同。“你是谁?”她开口了,目光变得严厉起来,“谁让你来的?!”陈铭生叫了一声妈。杨昭抬起头,站直身体,说:“阿姨,你好。”陈铭生母亲的表情一丝松动都没有,她一眼,都没有看向陈铭生。“你是什么人?谁让你来的?”杨昭说:“我——”她刚开了个头,陈铭生母亲就放下两个大包,杨昭看了一眼那是随处可见的大编织袋,两个大袋子都鼓鼓囊囊,不知道装了什么。陈铭生母亲转头开门,冲外面的一个人说:“这位同志,你们领导呢?让我见你们领导!”门外是另外一个被换来看护的年轻人,他对陈铭生母亲说:“阿姨,您先别急,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吧,她——”“你别给我介绍!”陈铭生母亲胡乱地大声说:“别给我介绍!带她走!快点!你们就是这么对我儿子负责的?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让进去。”“阿姨——”杨昭在屋里,陈铭生和她都听见了陈铭生母亲的话。陈铭生挣扎着,想坐起来,喊自己的母亲进来。杨昭按住他,说:“不用,我去跟她说清楚。”“杨昭,我妈她——”“没事的。”杨昭来到病房门口,陈铭生母亲很快发现了她。她们身高相仿,视线也刚好对上。陈铭生母亲言简意赅。“走!”杨昭说:“阿姨,能请您跟我来一下么。”陈铭生母亲跟着杨昭,来到楼道转角。“你是什么人?”她又问杨昭。杨昭说:“阿姨,很抱歉没有跟你介绍,我是陈铭生——我是您儿子的女朋友。”陈铭生母亲对女朋友这个词,似乎反映了一会,杨昭觉得有些古怪。“你多久前开始跟他在一起的?”杨昭说:“一年前。”“一年前?”陈铭生母亲的眼睛瞪大了。“一年前?”杨昭觉得,这个老妇人有一股说不出的神经质,但她没有表现出什么,还是正常地回答了她的话。“对,很抱歉没有告诉您,我们本来想——”“你不要想了!”陈铭生母亲说,“你不要想了!不要想了。”她摆了摆手,好像不想听到杨昭的话。“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?你根本就不知道。”陈铭生的母亲语速很快,声音也不高,杨昭得很仔细才能听出她在说什么。“阿姨。”“你不要再来了。”陈铭生的母亲忽然抬头,瞪着杨昭,说,“你以后不要再来了。”“阿姨,我是——”“我不管你是谁,你什么都不知道,我也没必要跟你说什么。”她上下打量了杨昭一番。杨昭忽然后悔了。如果她知道今天陈铭生的母亲会来,她不会穿成这样,或许她会穿件普通的休闲装,或者穿一件薄薄的外套,总之,不会穿成这样。“阿姨……”“快点!”杨昭知道,自己说不了什么了。她转身离开。陈铭生的母亲回到屋子里,陈铭生看着她,她脚步不停地来到陈铭生身边,说:“铭生,妈妈来照顾你。”陈铭生低声说:“她呢……”“谁?”陈铭生说:“我女人。”陈铭生的母亲正在解行李袋上的带子,听到陈铭生的话,她转过头,说:“铭生,妈妈告诉过你什么。”陈铭生躺在床上,没有说话。他的母亲来到床边,站在床头,挡住了阳光。她逆着光,发丝灰白,脸上的皱纹也十分明显。她认真地告诉陈铭生:“她跟我说你们一年前就在一起了,是不是真的?”她没等陈铭生回答,马上又说:“铭生,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,你到底懂不懂妈妈的心,你爸爸当初是——”“够了——!”陈铭生大吼一声,“我听够了——!”他的母亲跟杨昭一样,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住了。陈铭生努力地控制,但是脑袋里那根理智的弦不停地松懈,他头脑有些混乱,胸口沉闷,浑身散着虚汗。“你听够什么?”他母亲瞪大眼睛,“你听够了什么?”“没什么……”“你听够你爸爸的事情了?”“妈……”“你不犯错,妈妈怎么会跟你提这些事,你不犯错,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!?”陈铭生的母亲手因为过于用力,上下捶着自己的大腿。“妈,对不起,我不是有意的,我的头有点……”“……”陈铭生的母亲看出他有些难过,把枕头垫得舒服了一些。她一边给陈铭生掖被角,一边说:“那个女人不怎么样,她照顾不好你,你以后就别见她了,长得挺顺气,但人感觉不三不四的。”“她——”“你别跟我说别的,妈看得准。你现在还病着,她在屋里做什么了?她伺候过你么,你看我进来的时候她都在干些什么?”陈铭生闭上眼睛,不再说话。他母亲照顾人的确很有一套,陈铭生很快放松下来,可他睡不着了。“妈,你晚上住在哪。”“妈住旁边的旅店,很近的。”“你……”“你好好休息。”陈铭生的母亲说,“我去外面给你打点热水。”医院,艳阳高照。这里,比家乡热很多很多。杨昭闭上眼睛,阳光直直地照射在她的脸上,晒得她的皮肤有些轻微的刺疼。杨昭靠在墙壁上,从包里翻出一根烟,她抽到一半,就看见陈铭生的母亲拎着包出来,匆匆忙忙,好像是要买什么东西。她完全没有来得及反应什么,陈铭生的母亲看到她靠在墙边抽烟,很快转过头,她也只看了那么一眼。陈铭生的母亲走远了。杨昭慢慢拿下烟,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闭上眼睛,觉得自己几乎要坐到地上了。“姐?”杨昭睁开眼,杨锦天叼着一根雪糕,站在她不远处,满眼奇怪。“你这是干什么呢?”杨锦天紧走了几步过来,他来到杨昭身边。等他的身影挡住了直射在她身上的阳光时,杨昭才意识到,原来杨锦天已经这么高了。“姐,你怎么了啊。”杨昭的脸色太过苍白,杨锦天吓得半死。“姐?说句话啊——”杨昭摇摇头,说:“没事,我没事。”杨锦天皱着眉头,说:“你怎么出来了。”杨昭低着头,没有说话。杨锦天看着她瘦弱的肩膀,垂下的发丝。他安静了一会,然后说:“姐,回家吧。”“不。”“你在这里一点都——”“小天。”杨昭忽然抬起头,说,“你在这里等我,我很快回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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