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小尾巴方戒北方辞作者李暮夕从小

方戒北从小矜持冷淡,直到家里来了个贼漂亮却焉坏的小姑娘。

“她姥姥曾经救过你爷爷的命。这婚,你结也得结,不结也得结!”

见他神色不豫,老爷子又放缓了语气,“你看,你俩都姓方,这是注定要成为一家人的啊。”

方戒北:“我跟她不熟。”

晚上回到房间,小姑娘从他的被窝里钻出来。

“现在就好好熟悉熟悉吧,小哥哥。”

后来——

“方戒北,你摸够了没?”

★中警警卫员VS无国界女医生(衣冠禽兽VS小可爱/小恶魔);

别后重逢,顺叙,破镜重圆,身心1V1,HE,先抑后扬,甜甜甜甜文~

★架空,勿考据,谢绝扒榜!/p/FONT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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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类型:原创-言情-近代现代-爱情

作品风格:正剧

所属系列:

文章进度:已完成

文章字数:字

            第1章第章婚礼

第章婚礼

“这都几点了啊,你说,他是不是不来了?”

“不会吧?就算想悔婚,也不该选今天啊,这不是当众打脸吗?”

“难说哦。”

一片安静中,耳边忽然传来这样的声音。方辞闭了闭眼睛,那一瞬间忽然变得极为冷静,仿佛连血管中液体流淌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。

只是身体冰冷,如坠冰窖。

礼堂里一片静谧,来观礼的人面面相觑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
神父尴尬地站在台上,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主持仪式,直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上台和他耳语了两句,才重新镇定,清了清嗓子告诉在座各位,新郎在路上堵车了,可能要晚一两个小时才到,耽搁大家的时间了,表示非常抱歉。

下面一片哗然。

堵车?

这话也就骗骗不明就里的外来人。谁不知道从方家到这边的这条道四通八达,堵哪边也不可能堵这条啊。平时都不堵,偏偏这会儿堵?

有好事者猜测,这其中是不是有别的变故。

这时,方辞又听到了刚才那几个女声,渐渐地,不再故意压制,反而越来越清晰,透着股兴奋的气息:

“方戒北八成是逃婚了。就方辞那个性子,谁受得了啊。”

“别这样说,方辞长得还是不错的。”

“那有什么用,长得好看能当饭吃?而且,方戒北一直以来就不喜欢她,是她非要上赶着。我跟你们讲,今儿早上我在城南大街遇到童珂了。”

“童珂回来了?”

“难怪啊,方辞也怪可怜的。”

……
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已经不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了。

这下子,连方夫人也绷不住了,走到外面打了个电话。

回来后,方辞拨开人群走到她面前:“周姨……”

没等她说完,方夫人抓了她的手,宽慰地说:“我跟小北通过电话了,他路上遇到点事情,已经在尽快地赶过来了。”

方辞垂着眼,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会儿。

然后,她抬起头说:“算了,周姨,强扭的瓜不甜,这婚还是不结了罢。”

任凭方家人怎么劝,方辞摘下了头纱,连带着鲜花一块儿扔到地上,一脚就碾了过去。

自此,她算是明白。

有些人,有些事,真的勉强不来。

……

方辞出生于一个中医世家,早几年,祖上还是宫里的御医,姥姥在抗战时更是了不起的大夫,在后勤部任过职。

当时医学条件简陋,药物短缺,要是在战场上受了比较严重的伤,十有八/九就是等死的命。那时候,方老爷子还只是一个连队里的小兵,刚刚入党没多久,事事还逞能,每次打仗都要冲在前头。

有一次,方老爷子在撤退时躲闪不及,被弹片划伤了。

尺寸大小的弹片,豁开大腿穿过了膝盖骨。没有药物,也没有更好的场地进行手术,营地里仅有的几个大夫都来看过了,都是摇头,不敢轻易动手术。

可是不动吧,这条腿就要感染,就要废了。

方老爷子跟连长抱在一起,偌大一个汉子,哭得像个孩子,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嚷着说,他家里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祖母,还等着打完仗回家孝敬呢。

这时候,恰逢方辞姥姥路过,瞧见了,就进过来给他看了看。

她说,他这伤不算什么大问题,说他们信得过她,她就给治好。

方老爷子和连长对视一眼,心里想,这都要残废了,试试就试试吧。

还别说,这真给治好了,一点儿后遗症都没留。

方老爷子感激涕零,就留下了信物,给定下了这门婚事。

方辞很小的时候,姥姥就跟她说了,小姑娘也没放心上,那时候根本不懂定亲是个什么意思。姥姥就跟她解释说,那就是有一个人以后帮她照顾她,照顾她一辈子。

方辞一听,眼睛都亮了,问她,那他也会像姥姥一样给她缝衣服、做饭洗碗吗?

姥姥摸着她的头说,会的,一定会的。

后来,姥姥离开了,父母也因车祸去世,家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,生活难以为继,她收拾了一下,从晋北一路问着路,赶来了燕京。

她那时候仍然不明白什么叫定亲,十几岁的小姑娘,想得很简单,她姥姥救过人家,现在她走了,那家人就该负责她的生活起居,再不济,去混口饭吃也是好的。

她连退路都想好了,要是人家不收她,她就沿街叫嚷开,让他们颜面扫地。

面子?

她撇撇嘴。

那能当饭吃吗?

可她是个实打实的路痴,偌大的城市,回环曲折的串胡同,每一个都大同小异,在街上兜了两天都没找到地方。

后来,她实在是饿得狠了,埋伏在一条胡同巷子里,扒了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少年。

她永远都记得,她那一瞬间冲出来并从他手里夺过钱包时,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茫然。是的,茫然,不是愤怒,是茫然,好像他想象不到在皇城脚底下还有人敢当街抢劫的。

方辞才不管他想什么,拔腿就跑,利落地不行。

她心里甚至窃喜地想,一会儿去吃什么好。

烤鸭、还是牛肉?

但是很快,她就笑不出来了。

这个看起来挺弱鸡的小白脸,居然追了她六条街,脸不红气不喘,气定神闲的,还直接把她堵死在了一条巷子里。

方辞认了命,把钱包丢出去,抱头蹲地,准备迎接一场毒打。

出乎意料的是,他没有打她,而是把她带去了路边的一家面馆。在狼吞虎咽了三碗面后,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可言说。过了会儿才道:“你慢点儿,会噎住的。”

他的声音很好听,方辞这才正眼看他。

古人说的好,饱暖思淫/欲,欣赏美色前,首先得吃饱了。

但是那时候,方辞是真的有点后悔。怎么就没早看他一眼呢?

板寸头,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衣和背带西裤,

眉清目秀,气质斯文。长身玉立的少年,笑不露齿。

方辞那时候,觉得他真是好看啊。

酸溜溜地说上一句,有一种惊艳了时光的感觉。

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,跟他回了方家后,方老爷子就此确认了她的身份,把她安排在了家里。

那时候正值方戒北他爸从西部调迁回来,还没决定去向,方家还没有搬进机关里的大房子,住在外面的一个大平层里。

一家人人多,她跟他住一个厅,床和床之间就隔层幔。有时夜半起来,她心里使坏,灵机一动就拿笔敲他的床头,方戒北就一跃而起,拿早就准备好的枣子打她的头。

每次都能命中。

她就扑过去揪他,然后就被他反压、制住,接着被他提着后领子从屋子里拎出去,犹如猎人提着小兔子,沿着走廊游/行似的喊一圈。

——我家的小姑娘,长大了,忒不乖啊,谁要?卖给他了!

楼道里一排门“唰唰唰”一溜儿整齐划一地打开,家家户户扯开嗓门揶揄他,你家的小姑娘,自个儿留着吧,装腔作势,真卖了她,你舍得吗?

那时候机关大院周边废弃的筒子楼,还是旧时候的办公楼和营房淘汰下来的,长长一条过道通到底,所有人家都排在两边,你家发生了什么事,站过道里喊一声,不出片刻,一整层楼的人都知道了。

人人多说,方家那小两口蜜里调油,好着呢。

在回不去的青葱岁月里,她一直以为他跟她是最亲密的人。

后来,她才知道——

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童珂。

……

傍晚时候下过一场雨,这会儿还淅淅沥沥地不放晴。远远望去,屋檐下垂下一串不间断的雨帘。方辞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站了很久,直到视野里出现熟悉的那个身影,才起身进屋。

擦肩而过的时候,他似乎想对她说什么,却被她直接撞了肩膀越过去。

“什么,你要走?”方老爷子准备了满腔的措辞都落空了,猝然站起,震惊地望着她。

方辞忽略掉身后那道视线,点头说:“姥姥在世的时候,就希望我继续研究中医,是我不孝,一直辜负她。现在我想明白了,我想继续她的理想。”

这么一个帽子扣下来,要是他们不让她去,就有点说不过去了。方修贤和周岚对视一眼,眼中都是苦意,可也只好点头。

方辞转身要走的时候,方戒北忽然攥住了她的手臂。

两个人,肩并肩,却方向背离。

只是谁也不说话,目不斜视,气氛好是默了会儿。

后来,还是方辞抬头看他,同一时刻,他也低头看向她,但是脸上的表情很平静,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,看不出虚实。

这个人总是这样,哪怕再生气,也喜怒不形于色,等她先发作,先给个说法。若干年以后,方辞才明白,率先发难的那个人,沉不住气的那个——已经输了。

所以这一次,她把他的手拨开。

平静又带着那么点儿不屑地跟他说:“跟你的童大小姐相亲相爱去吧。”

来时的路上,经过大院里一幢幢的家属楼,遇到一个个熟面孔,她已经听了太多。

他为什么要逃婚啊?

因为童珂回来了,一个电话让他过去,他就过去了。

她还以为——

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儿呢。

第章小医馆

四年后。

阳春三月,正是草长莺飞、外出踏青的好日子,前些日子,燕京却绵绵不断地下了几场雨,空气里凭生多了几分燠热和闷窒,让人的心也跟着恹恹的不得劲。

赵良成这几日的心情很不好。

但他心里明白,这绝不是天气的缘故。

尺寸见方的一个办公室,他已经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,鬓边都是渗出的汗珠。

林杨云头都快被他转晕了,忍不住喝道:“你能不能别转了?你这样走来走去,方学士的病就能好了?”

赵良成一脸苦涩:“我能怎么办,能怎么办?能想的办法都想了,我甚至去求教医学院的老同学,人家也说没有见过这种症状。完了,我这次是死定了。”

赵良成是标准的医学博士出身,早在大学时就拜入腔肠科教授林杨云门下。后来,林医院的院长,也顺带提携了他一把,师徒俩十几年的交情,可以说是亦师亦友。

看到他这样,林杨云也心有不忍:“你再把方学士的病症给我说说,下午,医院的所有医生,开个会议。要是再没好办法,只能向保健局的专家医疗小组求援了。”

不到万不得已,林杨云是不想去做这种事情的。

保健局是公家的基础医疗部门,每次向各大医疗部门推举人才时,都是优先考虑保健局。这个惯例自古以来就有,久而久之,保健局医院的这些专家教授高一等。

要是向保健局开口,就是医院的专家水平不行,等于是让整个燕京的医学界看笑话。

可不求救又不行。

赵良成这次捅的篓子,不可谓不大。

三天前,他和老同学方进一块儿出去玩,路上,方进开始腹痛难忍。这原本也没他的事情,可他非要出风头,给方进治疗,在路上买了一副药。

好了,这没治之前还没问题,回来后,方进吃了他那副药就开始上吐下泻、高烧不退,症状每况愈下。短短三日,已经下不了床了。

方进是中科院化学部杨院士的关门弟子,目前正参与γ-羟基丁烯酸内酯合成的一项实验,正进行到紧要关头。这个实验上面很重视,方进这一病,甚至惊动了中科院的几个院士和上面的某些领导。

一瞬间,所有矛头指向了赵良成。

赵良成急得白了头发,什么办法都用尽了,什么人都求了,愣是找不出好的治疗方案,眼看方进越来越不行,实验是铁定要被耽误了,到时候追究起来,他是首当其冲。

要是领导发怒,硬要把这个耽误国家重要实验的罪名安到他头上,他也只能认栽。那样的话,他这医疗生涯算是到头了。

寒窗苦读十数载,他实在是不甘心啊。

下午的研讨会当然也没讨论出什么名堂。

实在是方进的病症太过奇怪,简直是闻所未闻。

一开始只是上吐下泻,然后高烧不退,开始痉挛,浑身酸痛,但是没有咳嗽没有痰,也不发汗,既不像感冒伤寒,可又有伤寒的症状。

关键是,治疗伤寒感冒的药都吃过了,一点儿效果都没有。

一时之间,他们也不敢再胡乱用药,免得方进的病情进一步恶化。

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,医院算是处在了风口浪尖上,稍有不慎,就有可能跌入万丈深渊,沦为整个医学院的笑柄。

赵良成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几岁,叹着气和林杨云说:“算了,老师,我认命了。”

林杨云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,然后摒退了其他人,询问他那天和方进出去的细节。

听了会儿,林杨云脸上的表情有些莫测,过了会儿,反而笑了一下:“你是说,药你是在帽儿胡同那边的一家小医馆里抓的?”

“是。”赵良成不明所以,但还是回忆了一下,“应该是最近新开的,我常从那儿走,以前从来没见过。”

“是家土医馆?”有政府部门或者曾在政府部门任过职的专家坐诊的,要比一般的医馆高一档,其余那些没名医坐诊的,就称为“土医馆”。

赵良成点头称是。

林杨云笑起来:“那就好办多了。”伸手冲他勾勾手指,在他耳边轻声交代了几句。

赵良成一愣,脸色有点别扭:“……这……这不大好吧,药材都是我检查过的,绝对没有任何问题。确实是我误诊了,这样推到别人头上,是不是……”

林杨云哼了一声:“你想卷铺盖回家种地吗?不想的话,就照我说的做。人不为己天诛地灭,这是现在最好的方案。”

赵良成想了想,只好点头。

既然事情议定,自然刻不容缓,回头他就去了西郊那边的某部队大院,进了方进家的院子。

方进的母亲闫婉一听,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:“岂有此理。什么小破医馆,连抓个药都抓不好!马上报告卫生部和环保局,我要告他们!”

方耀国皱了皱眉:“事情都没弄清楚,你就要去拆人家医馆?于情于理都说不通,还是先把事情弄清楚吧。”

“弄清楚?你儿子的命都要没了!怎么你就不能向你大哥学学,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一个后勤部门的小干事,除了给人打杂,让人挥之即来呼之即去,你还会干什么?”

方耀国被她这么一吼,脸上也有点挂不住,但碍着闫婉平日的威势,只好忍了。

跟他大哥比,他自然是没法比的。从某省军分区的一个参谋到某大军军区副司令员,五年前调回燕京,一路扶摇直上,再到现在这个位置,只用了短短几年时间。

方锡林的能力与智慧,都不是他可以比拟万分之一的。

他膝下两子一女,也皆是人中龙凤,如日中天。

尤其是他的小儿子,国防生出身,毕业后经过严格筛选和训练,选入了中警局,专门保卫中央那些最高首长的安全,曾经多次出国执行任务,功勋卓绝,前途不可限量,四年前却自愿调去西北当了兵。

辗转几年,照片和录像不时传回来,逢年过节就看到他那大嫂拿着帕子拭眼泪,说儿子糙了,要让他大哥想个法子把儿子调回来,不然就要跟他闹。

方锡林就翻脸,说这种事情他也不能随便插手,再说,儿子想不想回来还是个问题。

周岚就哭:“这叫个什么事儿啊?当年那件事,那件事……小辞都要回来了,他还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?这俩孩子,有话就不能摊开说嘛。”

方锡林说:“年轻人的事,你就不要管了,也管不住。越是插手,就越要出乱子。”

关于这两个小辈的事情,方耀国也知道一些。

虽然他很早就和方锡林分家了,但逢年过节也常回去。

两人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,感情不错,但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结婚那日,新郎没有出席,圈里人就传新郎是约会旧情人去了。

方辞那个丫头,算是成了圈里的一个大笑话。

……

闫婉站起来,大声说:“照我说,现在就去封了那个破医馆。这种小医馆,指不定就是个没有营业执照的三无医馆。”

方耀国知道拦不住她,劝道:“别忘了通知耿律师和纪检,别乱来,就算人家真的违法了,也要按章程来。”

“你以为我是法盲啊?”

闫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,带着人就径直出了大院,上了辆北A开头的军用越野车。

……

帽儿胡同算是燕京的老胡同了,地处城东,位置算是偏僻清幽的,却和前面的闹市区仅有一墙之隔,算是闹中取静。

燕京有点眼力劲儿的人都知道,像这样的胡同最是难寻,随便一个不起眼的破旧小四合院就能卖出几十万一平的高价,还有价无市。

前面的山庙旁去年新开盘了一个小区,很快就成了富人争相聚集之地,但那些富人的眼睛,可都是暗暗瞄着这边的。

这是一段历史,住在这儿,代表的是身份和地位,还有那么几分附庸风雅的历史文气。

这些年,这条胡同的地段越炒越高了。

但是吃香啊。但凡古玩店还是药店首饰店,都爱开在这儿,砸锅卖铁借来钱也要租在这儿。

燕京人都吃这套,总觉得这类店铺坐落在这儿——那是有点底蕴的,保不齐就是祖传的。

无名小医馆的老板娘打的也是这个主意。

虽然是租的,老管家把这儿打理地很干净。

一个坐北朝南的小四合院,前面是大堂,后面是住的地方,一个天井,四周有几个小房间。不大不小,住上五人还有余。

老板娘还在国外,估摸着这几日就要回来。可店里除了三天前卖出了一副药,一毛钱也没进账,愁得三个伙计直叹气。

老管家吕翁往堂前一站,眉头就皱起来了:“瞧瞧你们仨,翘腿的翘腿,吃东西的吃东西,这天气这么凉还撩衣服露肚皮!说的就是你,阿叔!”

伙计老三烦闷地把衣服撩下去,懒懒地说:“反正也没人来看病。”

吕翁摇着头,气得吹胡子瞪眼。

当初小姐要收这三人时,他就不同意,一个比一个懒,一个比一个会偷奸耍滑,一看就是好吃懒做的家伙。可小姐却说没关系,她这个店,还真不能请个老实人来看。

这三人都是八大胡同里的泼皮混混,从小就是混道上的,名字都没有,老板娘也懒得取,随口就说:“就按年纪来分,叫阿大、阿仲和阿叔吧。”

伯仲叔,倒是挺顺口的。

三人也没意见。

原本以为,在小姐回来之前,日子都会这样平静地过去。谁曾想,这日早上,麻烦就上门了。

一辆军用越野带着强大的引擎横在了他们门口。

闫婉带着律师和几个警察径直冲了进来,随行的还有环保局的几人。

说明来意后,三个伙计不但不怕,老三阿叔还不屑地撇撇嘴:“有胆儿就闹,等咱们小姐回来,仔细你们的皮!”

闫婉工作这么多年,走到哪里不是被人捧着奉承着,还真没见过这么日天日地的伙计。心里不由想,什么样的老板能养出这种伙计?

原本怒气冲冲,此刻反而冷静下来。

人就是这样,对方示弱,你就有恃无恐,觉得对方无能,可对方反其道而行之,一点儿不怕你甚至比你还嚣张的时候,她就得掂量一下,对方是不是有什么大来头?

于是,闫婉又耐着性子把方进那日和赵良成来帽儿胡同玩,吃了无名医馆的药后犯病的事情说了,要他们给个说法。

老二阿仲说:“还能怎么办,凉拌呗。咱们的药,是绝对不会出问题的。你儿子自己短命,还要怪到咱们的药上?咱们的药多无辜啊。”

闫婉本来就一肚子火,听到这话差点骂娘,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。

吕翁眼看事态就要失控,连忙上前劝阻:“伙计口无遮拦,希望夫人不要见怪。老朽觉得,当务之急还是治疗令郎的病。”

“你有办法?”闫婉惊讶。

吕翁施施然一笑:“我家小姐的医术十分了得,不敢说学贯古今,国手的水平还是有的,要是不出意外,她明天就要回来了,到时候给令郎瞧上一瞧,保证药到病除。”

闫婉压根不信,皮笑肉不笑地说:“你说真的?”

吕翁笑着捋着三撇小胡须,一派世外高人样:“不说假话。”

闫婉的心里却涌起一阵滔天怒火。先是抓错了药医病了自己的儿子,现在还要自己纡尊降贵等他们所谓的老板回来。当自己是傻子耍呢?

当下也不再废话,一帮人在三个伙计的惊呼中开始查店。

第章回国

火车在铁轨上踽踽前行,沿途是纵横的群山,故乡的水。

方辞从玻璃窗外收回视线,翻开一本报刊,架起了腿。身边老爷子和蔼地笑道:“小姑娘这是从国外回来?”

方辞回头望去,是个六十上下的老者,须发皆白,穿着一件白丝绸的中式唐装,笑起来跟弥勒佛似的。

彼时,方辞还不知道,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老人家就是燕京大学医学院特聘的教授,曾经叱咤燕京医学界的中医国手叶培林。他离京多年,以前是专门给中央那些最高首长调理身体的,后来厌烦了,才请辞回到老家。这次,是专程过来去给方家那位老首长看病的。

叶培林穿的随意,笑意也随和,一点儿看不出身份。

方辞还是有点不好意思,不觉收回了腿,谦逊地点了点头:“刚从柏林回来。”

老爷子望了眼她放在身侧的药箱,奇异道:“你是学医的?”那是个紫檀木雕花木箱,做工精致,颜色古朴,一看就是有些年岁的。

跟眼前这个留着齐耳短发、青春靓丽的小姑娘有些不搭。

方辞发现了他的视线,脚尖在那药箱上踢了踢,笑道:“祖传的,不是什么值钱物事,就是拿来装点东西。嗨,我这人就喜欢这些古玩意儿,您别见怪。”

“哪能啊?不过听你口音,是燕京人吧?”

“从小在那儿住的。”

老爷子又纳罕了:“那是为什么又出国?你别怪我多事,我就是觉得好奇,不瞒你说,老头子咱也是燕京东城住过的,像你这样的小辈,我可见得多了,哪个不是乐意安安逸逸待在皇城脚底下的?”看这姑娘的衣着打扮,也不像是个穷苦人家的,怎么会愿意去学医的。

而且,看她带的这药箱,多半还是个中医。

这些年,中医不景气啊,那些老中医都快干不下去了,燕京那些胡同里,以往还有不少老中医坐诊,这些年往街上兜一圈,能见着几个?

不少都巴不得回家种地。

方辞笑了笑说:“也不瞒您说,我啊,还就喜欢在外面走,就喜欢闹腾,偏偏不喜欢杵家里,多无聊啊。”

她言笑晏晏,一张鹅蛋脸温润如玉,眉目如画,在早春的曦光里泛着透亮的白,透着勃勃的生机,老爷子见了心情也不由大好。心里想,现在的年轻人啊,都是死气沉沉病恹恹的,尤其是小姑娘,一张脸涂得跟白面似的,成日拿着手机按来按去,反倒失了年轻人应有的活力。

可这小姑娘,虽然温润,眉宇间又有一种狡黠明快,口齿伶俐,落落大方,让人看着就喜欢。

他平日是不耐搭理这些小辈的,跟这个小姑娘却颇谈得来,两人一聊就是个把时辰。

过了会儿,秦婉和高彦几人回来了。秦婉把盒饭递给他,歉意地说:“老师,对不起,这火车上只有这个,您将就一下吧。”

高彦也说:“是啊,叶教授,再过两站就到燕京北站了,您再忍忍。”

叶培林摆摆手,板着脸说:“你以为老头子是你们啊,娇生惯养的,我在你们这个年纪,能从地里摸两个瓜,配上一个馍馍就算丰盛了。”

高彦讨了个没趣,讪讪地站到了一边。

秦婉忙帮着劝:“您别说他,他也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。”

叶培林哼了一声。

秦婉只能苦笑。这次她带来的这帮弟子已经是百里挑一的优秀了,可老师还是不满意,一路上挑三拣四,连说句话都能挑他们的错,说白了,就是看不顺眼,那就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。

训完徒孙,叶培林继续回头和方辞说笑,春风满面,和蔼可亲,和方才面对他们时候完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。

秦婉三十多岁的人了,心里也不觉有些不爽。

实在是这落差太大了。

尽管这小姑娘实在是顶漂亮,也长得讨喜,脸虽小巧,但是脸盘圆润,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。

老师这态度,也太让人寒心了。

聊着聊着就到地方了。方辞提了药箱和他们告别,转眼就出了站台。叶培林老爷子在后面喊:“小心啊姑娘。”

方辞摆摆手示意他放心。

到了外面不见邹洵,方辞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,还没拨出,身后就传来“滴滴”两声鸣笛。方辞回头,就见邹洵开着他那辆骚包的白色路虎到了近前,车门一拉就利落地跳了下来,一身笔挺的作战服,衬得他身形格外高大,眉目英朗,精神奕奕的特别招人。

他还得瑟地往胸口拍了拍,一个劲儿问她:“怎么样,帅不帅,是不是眼睛都要闪瞎了?崇拜吧,喜欢吧?电话里没来得及跟你说,哥哥调到卫戍1师了,六团,防爆的,厉害吧?现在是不是特别崇拜哥哥?”

方辞也跟他笑眯眯的,嘴里却恶意地说:“像个唱大戏的。”

邹洵的笑容还在脸上没有散去,顿时有些僵硬。过了会儿,他恼羞成怒,一把勾住她的脖子,狠狠扣住,跟她咬牙切齿地耳语:“你这小妞,两年没见,怎么这张嘴还是这么臭啊。”

方辞笑着说:“你没听过一句话吗,叫狗改不了吃/屎。”

邹洵脸上的表情别提多精彩了。

瞧了她一眼,心里说,见过骂人骂得利落的,没见过骂自己脸色也不变一下的。怪不得听说当年同一个大院的都叫她女魔头,满肚子的坏水儿,脾气还特臭。

他就不明白了,小姑娘长得这么水灵,怎么就长歪成那样了?

这么想,一手拉开副驾驶座的位置把她推上去,靠在门边打了个手势、故作潇洒地摊开了:“姑奶奶,去哪儿?今儿休假,全程给您当免费司机,不要钱。”

方辞报了帽儿胡同小医馆的地址。

邹洵愣了愣:“不回大院?”

方辞懒洋洋地白了他一眼,抬手就把门碰在了他面前:“让你开就开,哪儿那么多废话?”

……

邹洵载着方辞,费了点功夫才找到她说的那个小医馆。这医馆是两年前开的,方辞那时候人还在国外,委托了一个极要好的女同学帮的忙。

吕翁倒是姥姥的旧相识,和她视频里经常聊起医馆的现状。可说到底,她还是第一次来。抬眼望去,馆门紧闭,门庭萧索,像是很多天没有人清扫过了。

邹洵伸直了腿就开始笑话她:“这是开的哪门子医馆啊?关了门都不知道?你是这儿的老板娘?我看扫地的都够呛。”

方辞懒得搭理他,可拨了三个电话,没有一个人接的。

有邻居路过,好心告诉了她一句:“两天前有一伙人来过,开的军车,像是军区的人,好像还有环保局和工商局的,说你们医馆抓错药药死了人,那仨伙计都被抓进去了,对了,还有那个店长,也被逮进去了。”

“吕翁也被抓了?”方辞不由皱起眉。

三个伙计是什么德行,她心里一清二楚,可吕翁做事向来是个稳妥的,遇事也能想到办法,这次四人齐齐被抓,可见是真的出了了不得的事儿。

她又问这邻居:“您可知道他们都被抓到哪儿了?”

“海淀那边的局子里吧,具体怎么样,我也不清楚,你去了自己问吧。”

“多谢。”

邹洵见她面色凝重,也收起了一脸的懒怠嬉笑,关切道:“真出事了?要不要我帮你喊人?”

“没事。”方辞不想跟他说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,“你载我去海淀分局。”

“这都上局子了,还没事呢?”邹洵掏出手机就帮她问情况,方辞心情不好,也随他去,拉开门就上了副驾驶座。

不过,心情不好是一回事,她倒也没有多着急。

三个伙计虽然为人懒怠又轻慢客人,乱抓药的事情是不会干的,因为他们根本就一窍不通,也有自知之明,只管看店,抓药一直是吕翁在管。

吕翁在跟她以前,是一个有过二十年坐诊经验的老中医,虽然医术不见得多高明,按方抓药这种事情是不可能错的。

邹洵很快就问到了事情的原委,带着她往海淀那边去了,路上跟她说:“这其中,肯定是有什么误会。方进你知道吧,就是中科院化学部杨院士的弟子,吃了药病了的就是他。因为那药是在你们医馆开的,所以对方一口咬定是你们抓错了药。”

“方进?”方辞的语气有些古怪。

“是啊,之前在燕京日报上发表过几篇关于中医的论文,还挺有名的。”

方辞半晌才点点头,说:“是啊,我知道。”

邹洵是她三年前在柏林认识的,那会儿他正在铁道口维/稳,救下了她和一个小女孩,自己受了点炸伤。方辞就给他做了紧急治疗,二人就认识了。

后来,他知道她是西郊那边的部队大院里长大的,很是懊悔不迭,说他也是,又问她是哪个大院的,她还没回答,他就兴冲冲地说起来,一股脑儿把自己的老底都和盘托出了。

这人健谈,藏不住话。

方辞却正好相反,心眼儿多,爱欺负老实人,还爱抖机灵。所以,她都把他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了,他对她还是一知半解呢。

就比如方进这个人吧——方辞忍不住笑出来。

这算是冤家路窄呢,还是冤家路窄啊?

严格说起来,她跟方进也不算很熟,方家那两位主儿很早以前就分家了,所以,她只在以前探亲的时候见过他一面,似乎是个挺腼腆内向的男孩子,记忆最深刻的就是他那个她得管叫婶婶的跋扈嚣张的妈,以及他那个妻管严的爸。

这样的一家子,怎么能不鸡飞狗跳?

跟方戒北一家啊,还真是南辕北辙。

第章方戒北

另一边,叶培林一行几人在站台上等了会儿,许久不见人过来。眼见叶教授心情已经极度不好了,秦婉连忙给高彦打了眼色,高彦不耐地拿出手机,拨了那边接头人的电话。

电话响了两声就接起来了。

高彦心情正不好呢,话音不觉重了:“你们是怎么回事啊?我们在北站都等了半个多小时了,怎么还不来?协同治疗是你们提出的,我们大老远地跑来,还出这种岔子?我们几个小辈没什么,老师年岁大了,要是出个好歹怎么办?”

等他一通劈头盖脸的训完,那边才有人开始说话。

接话的是一把好嗓子,清越沉静,口齿明晰,一开口就给人一种信服的力量,说如果他记得没错,之前商定的是南站。

高彦一愣,连忙掏出手机看短信。

一看就僵住了,一张脸涨得通红,确实是南站。他家境好,年纪轻轻就成了A大医学院的学士,向来眼高于顶,实在拉不下这个脸,还是跟俩警卫道歉,说了句“麻烦你们快点”就把电话挂断了。

叶培林却听到了,哼了一声,道:“你们老师平日是怎么教你们的?你这样的心态,怎么学好中医呢?”

高彦一张脸红白交加,很是难看。

秦婉连忙打圆场,拉着高彦到身后:“老师您也别说他了,他就是有点小性子,年轻人嘛,都这样,等年长些就好了。”

高彦也小声说:“教授对不起。”

说话的功夫,一辆京V开头的奥迪车便停在了门口,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一前一后下来两个人,朝这边走来。

驾驶座的是个笑眯眯、看着挺清秀的小伙子,三步并做两步跳上台阶,不由分说接过了他们手里的行李:“不好意思啊叶教授,实在是不好意思。”

叶培林笑着说:“是我们自己弄错了,怎么能怪你们呢?还没请教……”

“我叫罗大成,您叫我小罗就好了。”说着往身后一指,“那是三哥,方戒北,就跟我亲哥一样。咱们都是那个……警卫,这趟回来正好顺路,方首长就让我们顺道来接一下你们。”这人虽然性格跳脱,也知道分寸,多的话也不说了。

叶教授转头望去。

是个初看挺文气的年轻人,穿便服,身材高大,肩膀很宽。年纪约莫在二十七八,头发剃得很短,板寸儿,一张英俊冷静的白面孔,剑眉密丽,看着不大好相与。

直到身边小罗大声唤他,叶教授才回过神,发现自己竟然盯着一个年轻人看了很久,也不觉讶然。

“方戒北。”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,给他们引路、开门,直到每一个人都坐上了车,才低头将门关好。

车子发动,上了路。

方戒北在前面驾驶座上提醒了一句:“已经耽搁一段时间了,晚上我还有事儿,可能会开得快一点。”

高彦神色不豫,叶教授却没什么架子,和蔼地说:“没事儿,你尽管开吧。”

方戒北应了声就没话了,低头开车。

他说话做事就是这样,很直接,跟不熟的人聊不起来,虽然语气平和,总觉得有些端着。高彦这一行人,自诩是国手叶培林的徒孙,在A大乃至N省都是走哪儿都被当上宾捧着,哪里受过这种不冷不热的气。

高彦直觉就觉得,这人太无礼。

就一个警卫,架子摆得跟主/席似的。

这车也开得快,窗外刮进来的风打在脸上像在刮刀子。高彦心里有气,就要发作,叶培林拦住了他们,笑着说:“没事没事,我老人家很久没坐过快车了,小伙子的车技不错。”虽然快,这一直都是匀速啊,比那些慢吞吞却颠来颠去的强多了。

他这样说,方戒北也没有说什么。到了司令部大院,岗哨的都没查,看了车牌就放行了。

七拐八弯在里面绕了几个圈,进了一扇小门。李嫂早就在庭院里等着了,看到他的车就上来:“哎呦,我都忘了跟你说了,车别往院子里停,前面有新的停车区,刚划的。你这样一停,多占地方啊。”

方戒北怔了怔,站在满是藤蔓翠色的院子里抬起了头。东边有一棵腊梅树,很久以前就栽下了,如今很多年过去,已经长到碗口粗细,树杈枝丫朝四面八方伸长,几乎覆盖了大半个庭院。

这是他很小的时候就搬过来的房子,自然比以前的老楼房宽敞,记忆从昏黄阴暗的逼仄小楼里穿堂而过,辗转几年,仿佛只是弹指一瞬。

日光透过枝叶罅隙漫漫洒下,刺得他微微眯起眼睛,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。

这一刻,他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。

叶培林几人也从车上下来了,方戒北嘱咐了小罗几句,又上了车,利落地倒出了庭院,往前面停车去了。

李嫂忙招呼他们进屋,在客厅坐了,又让帮佣帮忙奉茶。

茶是上好的山茶,朋友私人做的,不对外出售,对身体很好,李嫂劝他们多喝点,说首长和夫人很快就回来,又和他们说起了方老爷子的病,说大大小小的医生也看过了,就是不见好。

其实方老爷子也不是什么大病,不过前些年精神气是很好的,这两年却有些萎靡不振,吃东西也老是没有食欲。那些专家也来看过,说没有大毛病,就是胸闷郁结,多走动,保持愉快的心情就好了。

可首长和夫人却觉得不是那么回事,心里总有块大石头压着,非得请人来瞧瞧不可。

人说的好听,劝别人时候都是要人放宽心,可要是到了自己头上,这心就是怎么都落不下去。

夫人在电话哭着说了好几回,方戒北这次才松了口,从西北回来了。

好好一个骄矜的小少爷,硬生生给磨成了那样,见了面也不说什么话,李嫂看了也揪心。小时候,方戒北虽然也话不多,但骨子里是个挺开朗,透出股温润的翩翩少年。

这些年,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啊?

方戒北不一会儿就回来了,见了厅里的一帮人,只略略点头,又对李嫂道:“我上去了,有事儿叫我。”

李嫂应了声,关切地说:“大老远地回来,你也累了,小北,去休息吧。”

方戒北点了点头,单手松了领口的一颗扣子,转身上了楼。

见二人如此熟络,叶培林一行人却有些看不明白了,高彦直接问道:“他是您的儿子吗?”

李嫂闻言就笑了:“您说什么呢,我哪有这样优秀的儿子啊?这是方首长的小儿子。”

高彦楞在了那里。

之后这茶,他喝得有些不是滋味。

手里的茶杯紧紧捏在掌心,不觉出了一层潮湿的汗。想起自己方才无礼的言行,再看那人从始至终云淡风轻的姿态,总觉得有脸上自行掴了几个重重的耳光。

……

方锡林和周岚很快就回来了,到了客厅,一一和叶培林握了手。

叶培林早年也是待在燕京干了十几年的,一度是国手级的人物,到了年纪,想回乡过点安逸的生活,就几次上书要请辞,上面都不让,一直软磨硬泡了好久才给他放了回去。

所以,对于他的医术,夫妻俩是极为信任的。

方锡林为人严肃,匆匆从办公大楼回来,还是一身戎装,看着不怒自威,眉宇间和方戒北颇为相像,可以想象年轻时也是个百里挑一的美男子。

“事不宜迟,老爷子如今在哪儿?”

“老爷子那边先不急。”周岚歉意地对他笑了笑,有些为难地说,“我有一个侄儿,不知道生了什么病,已经昏迷了好几天了,怎么都治不好,我那弟妹天天哭哭啼啼地跟我吵闹,少不得要麻烦您走一趟。”

叶培林也不介意,笑道:“治一个也是治,两个也是,而且,我这趟回来打算常住,过两日就要去燕京大医学院讲课了,还请夫人带路。”

周岚感激地道了谢,一跌声唤司机老张备车去了。

出门前,方锡林一眼就看到了从楼上下来的方戒北,喝道:“你上哪儿去?”

他刚刚洗完澡,换了一身松枝绿的军装,还是礼服,估摸着是要去参加什么典会。这身比常服多了些配饰,胸口缀满了徽章,金色的麦穗斜斜地横过笔挺的襟口,衬得他更加英姿勃发,卓尔不群。帽檐下是一张白璧无瑕的面孔,两人同性相斥,一样的冷脸,方戒北连个正眼都没给他。

方锡林的脸色是真的难看。出去四年了,一朝回来,连个招呼都不打,当他这个老子已经死了啊?要不是他现在调去了总参那边的机关,他早修理他了。

方戒北神色如常,到了楼下,经过他身旁时说了一句:“团里还有事,晚上吃饭不用等我。”说完就出了门,不刻院外不远处就传来了引擎声。

方锡林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,过了会儿,左眼皮忽然猛地跳了一下:“这个逆子。”

几人没敢搭腔。

周岚拍着他的背把他哄出去,小声道:“还有外人在呢,你给儿子一点面子行不?他长大了,别老对他板着张脸横眉竖目的。”

方锡林对这个夫人向来是尊敬的,这会儿却没说话。心里想,他有给过他这个老子面子吗?

第章狭路相逢

方辞去了海淀那边局子,问明了原因。接待她的是个胖警察,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。这医馆是她两年前托人买下的,因为她人还在国外,执照什么都办得很简单,自然有很多漏洞。她原本打算一回来就要补办,把各种手续都弄妥了,谁知道,刚落脚发生了这种事情。

这会儿也是百口莫辩,只能再想别的法子。方辞软声细语,软磨硬泡,一口一个“叔叔、大叔”,撒着娇求人家帮忙照顾一下,她保证抓错药的事儿跟她的伙计没有关系。

警察觉得这小姑娘实在是精力旺盛,缠了几个小时都不见累,实在是吃不消她了,只好满口答应。

方辞笑嘻嘻地摆手告辞,转头去了东城区那边的一栋老酒楼。

之前通过一个电话,樊真和邹洵早等着她了。

樊真是从小在司令部大院长大的,之前没有和邹洵见过,不过这二人都是健谈的,划了几次酒拳就熟络起来,她进门时,他们俨然一对好基友。

方辞笑着在座位上坐下,优哉游哉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:“这么投缘,你俩在一起得了。”

樊真正喝水呢,闻言一口喷了出去,瞪了她一眼:“你这张嘴,什么时候能改改啊,怪不得方戒北不要你。”

方辞提壶的手一顿,眼帘不觉垂了下来。

樊真知道自己失言,忙自打嘴巴:“不提那个王八蛋,对不起,对不起,我不是有意的。”

方辞继续倒茶,沏好后,端起来呷了一口,半晌,问她:“找我来什么事儿?”

樊真见她神色如常,才松了口气,说:“方老爷子病了,前几日碰到方夫人,她知道你回来了,怕你不接他们电话,所以让我来跟你说一声,甭管你跟方戒北怎么样,老爷子你总得回去看看吧?他从小对你那么好。”

方辞想了想,垂眸轻声道:“我会回去的。”但不是现在。

方辞虽然洒脱,但有时候也固执,虽然她和方戒北那档子事儿和老爷子没有关系。但是现在的方家,在她面前等同于一个禁区,是一个一旦踏入就会想起那些不愉快回忆的地方。

她还没有准备好。

樊真笑了笑:“那就好。”不忘叮咛她,“对了,明芳结婚了,我记得你大学里跟她关系不错,去看看她吧。”

“结婚了?”方辞有点不可思议。

明明她离开时,明芳还是一个笑容腼腆的女孩子。一眨眼时间,已经成为一个少妇?日子过得还真快。

她有些恍惚,好像记忆里发生的一幕幕都还停留在昨天。

樊真没好气地说她:“何止!她嫁了一个富二代,现在日子好过得很哪,肚子里都三个月了。当年你可真是没良心,说走就走,明芳哭了好久,她婚礼你也不回来。要是见了面,说两句好话,免得她忍不住往你脸上招呼。”

方辞理亏,讪笑道:“肯定准备一份厚礼,登门道歉,请求明大小姐的谅解。”

明芳是三年前结婚的,那会儿,她在南非做MSF志愿者,哪里有时间回来呢?而且,那会儿她也不想回来,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昏昏沉沉的,只想离这儿远一点,再远一点。

离开酒楼时,天上下起了雨。邹洵去街边的小店里买了把伞,回头递给她。方辞接过来,笑话他:“你不撑啊?”

邹洵摸摸鼻子:“只有一把了啊。”

“那就一起撑吧。”方辞撑开伞,大雨沿着伞沿滑落,辟出了两个人的清净地。远远望去,真像一对小情侣。直到上了车,路虎远去,街边另一辆等了许久的车才跟上去,不疾不徐地咬在后面。

“团长,咱们干嘛要跟着他们啊?”驾驶座上,小罗一脸茫然不解,回头问副驾驶座上的人。

方戒北说:“让你跟就跟。”

他向来是言简意赅的。漫天的大雨,似乎都驱不散他身上的冷意。他把车窗摇下,径自点了根烟。

窗外飘进的雨丝不偏不倚打了一脸,却又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,像是沉浸在冷水里,倍加清醒,却又茫然恍惚,仿佛整个天地间的光影都在颠倒变幻,有些微微晕眩,油然而生一种自我折磨的快感。

这时候有电话打进来,方戒北只瞄了一眼,划开了屏幕。

骆云廷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,声音很大,震得开车的小罗都抖了抖:“听说你把老骆的车开去车站接人了?他什么反应啊?”

“正好顺路,我也懒得换了。”

“笑死我了,我决定今晚回去瞧瞧这老头,非得看看他什么表情不可。”

方戒北的语气挺平静的:“回去干嘛?找抽啊?”

骆云廷骂了句“操”:“别他妈说那么难听。方戒北,你今天怎么了?我瞧着不大对劲啊,女人被人抢了?还是……”

方戒北直接把电话给掐了,烟蒂搭上窗框抖了抖。

娘们唧唧的!

方辞以前就是吃喝玩乐的一把好手,怎么能少得了飙车呢?只一眼,她就看出后面有车在跟着他们。

雨下得太大了,反光镜上不断蜿蜒着水渍,看不清晰。

方辞盯着那模糊的玻璃片一会儿,忽然冷冷道:“加速。”

“什么?”邹洵问她。

“我让你加速。”

“你发什么神经啊?这是弯道!”

方辞说:“不敢就路边停,换我来开。”

邹洵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的猫,顿时就炸了:“加速就加速!”他猛地一脚油门踩了下去,乘着雨势劈开了一条通道。

四周雨滴飞溅,有些许透过车窗缝隙溅入了她的眼睛。

方辞略吃痛,伸手抹了抹。

眼睛格外地难受,不知道是雨还是别的什么。

她超乎寻常的沉静和平日开朗的模样大相径庭,邹洵不由瞥了她一眼:“你怎么了?”

“开你的车。”她重重抹了一下眼睛。

邹洵讨了个没趣,心情也差了,又是两脚油门下去。身后有辆车却在这时候超了上来,和他们并驾齐驱,距离近得仿佛要擦上。

邹洵吓了一跳,骂了一句“神经病”,加大油门想超过去。谁知这车就是盯上他们了,就是不肯落后。这也不知道是比的性能还是比的车技,反正是各显神通,谁也不让谁。后来,两辆车像是仇人见面似的杠上了。

邹洵本来就是个日天日地谁也不让的性子,哪能让他们给超过去,这下子什么都忘到九霄云外了,脑子里只有一件事,就是要超过去,狠狠超过去。

就这么在这条主道上杠了半个多小时,两车最后以被交警拦下问责作为告终。

警车“呜啦呜啦”地挡在面前了,邹洵才意识到自己头脑一热干了什么蠢事,也不用交警催,淹头搭脑地走了下去。

警察过来敲玻璃窗,方辞才从恍惚中回神,也跟着下去了。

跟他们过不去的是辆白色的旧车,看着有些年头了,牌子也不起眼,顶多二十万左右。车主似乎不在意这些,连周边磕碰的掉漆都没有补过,又像是刻意保留了。

驾驶座打开,下来个容色清秀的大男孩,还穿着身军装呢,笑嘻嘻地递了跟烟过去:“哥哥,不好意思,实在是有急事。上级命令,也是没办法啊,我敢拍着胸脯保证,绝对不是故意扰乱交通秩序的。您瞧瞧,咱们也是一人民解放军,吃皇粮办公差的,怎么可能干这种傻逼事情呢?绝对没有!”

他竖起四根手指,信誓旦旦地说。

心里却发着苦。

天知道这位首长今天发的什么疯,他这确实是遵循了上级命令啊!

“里面的这位同志呢,好歹出来登记一下吧。”虽然这车普通,可这俩人看着不普通。负责的交警往那茶色玻璃里望了一眼,又打眼瞧了瞧满脸赔笑的小罗一眼,心里打着鼓。

方辞也朝那地方望去,目光冰冷沉静。

那车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,跨下来一双黑色的皮鞋,也没停留,径直踩着水坑走到了他们近前。

这人身量很高,背脊挺直,足以俯视他们,一身浅绿色的军衬上衣,扣子一直扣到了下颌,衣摆也一丝不苟地拴在武装带里,臂弯上挽着他的外套。

“这是我的证件。”他把一本小本本递给了那领头的交警。

对方接过去翻了翻,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些,递还给他,还跟他握了手:“如果真是有特殊任务,以后还是开专车,上警备的好,咱们这么给你们拦下来,也不知道耽搁了没。”

小罗忙说:“不耽搁,不耽搁,真的,真是太不好意思了。”

说着猛朝方戒北打眼色。

方戒北却没朝他看一眼,道:“该拘留就拘留,该罚款就罚款,我没意见。”

小罗两眼一翻,差点晕倒。

没见过这么坑下属的老大!

            第6章第章再见(1)

第章再见(1)

邹洵也登记了一下,一边朝那交警打着招呼一边招呼方辞上车。

方辞手都搭上副驾驶座的门了,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手,直接抓住了她的腕子。

她低头一瞧。

手还是那只手,匀净修长,白皙细致,十个指甲盖不用修都是圆润的,根本不像个在西北糙了四年的兵,倒像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。

可这手里的力道,很稳,半点儿不容置疑。

跟以前霸道的性子如出一撤。

方辞挣了两下没甩开,脾气就上来了:“嘛呢?”

方戒北说:“你要去哪儿?”

方辞原本没有抬头,很自然地垂着眼睛,听到这句话,终于忍不住抬起眼帘瞟了他一眼,眼里的讥诮自然而出就出来了:“我去哪儿,关你什么事?”

邹洵也发现这边的异样了,上车了还打开车门跳了下去,过去就推了方戒北一把。

方戒北没防备,就这么被他推开了。

邹洵还没打算作罢,瞪他:“嘛呢你,当街耍流氓啊?”

方戒北怔了一下,脸色有些不好看,不过碍着修养,没有跟人当街吵架的习惯,只是冷着脸,一言不发。

邹洵可不是个什么肯吃亏的,装模作样绕着他圈了两圈:“瞧什么瞧,我问你瞧什么啊?看人家闺女长得好看,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吧。你这厮人模狗样的,怎么就不干正经事儿啊?”

方辞忍着笑,心里那叫一个快意。

方戒北看向她:“很好笑吗?”

听他语气这么不冷不热,眼睛却定定落在她身上,方辞就知道要坏事。他以前极度生气的时候就这样,盯着人不放。

差不多见好就收了,她推了邹洵一把道:“你先上去吧,一会儿我自己回去。”

邹洵还搞不清状况呢,指着方戒北说:“这厮分明对你不怀好意啊,我怎么能丢下你自己走呢,这还是不是哥们儿了,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,我……”

方辞一个头两个大,喝道:“这是我哥!”

邹洵傻在了那里:“……你说啥?”

方辞又好气又好笑,拉开车门就把他推了上去:“我说这是我哥!”

路虎车走了,方戒北才挽着他那身军外套过来:“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啊?”

这会儿雨差不多停了,可空气里还是一片湿润,不知是哪儿刮来的风,带起了站台上要挂不挂的雨,冷冰冰地吹打在她脸上。

只有两个人,面对面。

整个世界仿佛都万籁俱寂。

方辞听到自己没什么感情的声音:“是啊,以前天高地厚不知道,现在知道了。”她抬起头,对他清冷如昔的俊脸绽开一个莞尔的笑容,忽然特真诚地喊了一声,“哥——”

方戒北一滞。

这笑容,真是碍眼极了。

……

把小罗送到后,方戒北的车在就近的一棵槐树下停了。这边是一溜儿的老胡同,水泥地,再往里就是步行街。

小时候,他常带方辞往这儿走,最是熟门熟路。两人沿着街边默默无言地走了段路,原本有很多话,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起。

他给自己点了根烟。一丝一缕的烟雾,缠绕在还没干透的细雨中,就像他这会儿的心情,潮湿、烦闷,理不清又乱,又有种说不出的压抑。

他抽了会儿,方辞回头说:“以前你不怎么抽烟啊。”

似乎是很意外她会主动跟他搭腔,他夹烟的手顿了一下,回头看了她一眼。

方辞还是和以前一样,巧笑倩兮,明眸善睐,只是一头乌黑柔顺的过肩长发修剪成了齐耳的短发,中分,露出饱满漂亮的额头。一双分明透着关切,却又明澈到有些淡漠的眼睛,如同雨中的山岱,有些遥不可及,难以捉摸。

时间仿佛隔得很遥远了。方戒北依稀记得,在方辞还扎着一个马尾辫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喊哥哥的时候,他年少时偷偷抽烟,她也质问他:“你怎么抽烟啊?”

他当时有些怔,似乎是觉得好笑,又有些尴尬,讪讪地把烟掐了,回头牵了她的手。

他说,你这个管天管地的小管家婆,以后谁敢娶你啊。

方辞推了他一把,把他推到路边的一棵树的树干上,两只手抓住了他白衬衣的衣襟。她目光闪亮亮的,却又只是笑着不说话。

他知道她爱使坏,可这时候的她,又跟平时有些不大一样,让他莫名有些紧张。大夏天的,手心出了一层薄汗。

后来,她踮起脚尖,亲了亲他两片冰凉的唇。

她笑起来就像只小狐狸似的,眼底深处都带着笑意,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大好。她爱干坏事,从小就那样,从他十二岁那年遇到她开始,她就每时每刻都想着坏点子,就像有多动症似的。比如她十三岁那年,姥爷大寿那天砸碎了他姥姥珍藏的一只青花瓷盏。虽然那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,却是当年姥爷送给姥姥的定情信物,姥爷气坏了,一定要揪出是谁干的。

结果自然是他替她背黑锅。

姥爷气坏了,罚他在祠堂里跪两天,不给吃的,就给口水吊着。

谁也不敢来看他,怕触怒了老爷子,就方辞敢。胆大包天的小丫头怀揣着两个馍馍爬窗进来看他,笑嘻嘻地蹲在那里跟他说,她给他带了好吃的。

他早饿坏了,忙说,东西呢?

方辞就从衣襟里掏出了两个馍馍,塞到他手里,冲他挤眉弄眼,说,还热乎着呢,趁热吃。方辞那会儿十七岁了,胸脯鼓鼓的,比同龄女孩子发育地还要完善些。

想到那两个馍馍是从她那儿掏出来的,真像烫手山芋似的,他恨不能马上扔开。

方辞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到什么了,乐呵地不行,倒在地上捧腹大笑。

最初的尴尬过去后,方戒北也笑了,抿着唇咬了一口,对她扬了扬剩下那个馍馍,说谢了,小辞,哥记着这份情。

结果就是动静太大,被姥爷发现,两个人一块儿罚跪。

……

方戒北这人有些闷,不多话,就算跟很要好的兄弟,也是没办法掏心掏肺说的,所以一旦有憋闷的事情,也大多是一个人闷在心里,烟就成了很好的调剂品。

他以前确实是不抽烟的,因为方辞要管,也是因为,以前确实没有那么多烦心事。

这四年来,没有人管他了。虽然他没变成一个老烟枪,这抽烟的频率也直线上升。所以,当她此刻这么正义凛然地质问他时,记忆犹如打开了时光的阀门,溯流而返,眼前的一切变得有些光怪陆离。他有些恍然,又像是有些不真实。

她那双漂亮明亮的眼睛,干干净净,波澜不惊,可又似乎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,带着冰冷的挑衅。

他一时说不出话,过了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:“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嘛。”话这么说,还是把那烟给掐了。

方辞却没打算这么善罢甘休,她杵在原地没动。

方戒北走出两步,才诧异地回头:“怎么了?”

方辞盯着他看了老半晌,忽然抿唇一笑:“看来,童珂不怎么管你啊。”

方戒北面色一僵,此刻仿佛有一把利刃,瞬间破开了彼此佯装冻结的情绪,之前一切粉饰太平的伪装都轰然倒塌,又显出剑拔弩张的现状。他眉宇一拧,喝道:“不要提她!”

“为什么不要提?”似乎很欣赏他难得的破功,方辞有些快意地说,“凭什么不能提?”

两人互相望着对方,就像至死方休的仇敌,一开始的逼视过去后,又各自平静下来,不约而同冷冷地收回了目光。

第章再见(2)

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天上又下起了小雨。

方戒北知道前面有家面馆,提议去那儿吃点东西,顺便坐坐。

方辞说她没有异议。

老板是个四十上下的汉子,跟老婆合伙开了这家店,上个世纪末带着一家五口人一块儿到这来讨生活,一过就是十几年。

这样的苍蝇小馆子,以往往来的都是普通人,乍然在这个细雨纷纷的黄昏时迎来了这样一对出人意料的客人,老板也不免多看了两眼。

小伙子英俊而端丽,风度不凡,小姑娘也是顶漂亮的,迎着太阳扬起修长的脖颈时,脸白得透亮,濯濯如新生,像山顶正在融化的雪。

他忍不住看得一呆,手里揉面的动作都停住了。

直到身边婆娘黑着脸拽着他的胳膊骂他老不休,他才红着脸继续揉,心里想,他就是纯欣赏嘛。

面很快就上来了,上面几片薄牛肉,洒着香菜末和香葱。

方辞皱起眉,抬头质问那老板:“老板,我说过不要香菜的!”

老板有些手足无措。

小本生意的,他也不好直接开口给换一碗。还是那小伙子替他解围,道:“麻烦给我们一个碗。”又安慰那姑娘,“我帮你挑出来吧,别老是这么不饶人。”

方辞拄着头望向他,不像是生气,倒像是求解,认认真真地问他:“我怎么不饶人了?”

方戒北知道她一直都是这操行,也不跟她计较。老板拿来了一个小碗,他说了声“谢谢”,低头帮她把那些香菜一点一点挑了出来。

方辞讨了个没趣,也有些讪,把头别开。

“好了,吃吧。”过了约莫十几分钟,他把碗推回来。

方辞拿起筷子,在那面里面戳了几下,忽然指着其中一点绿色的东西说:“这个是什么?我不吃了!”

她用力把面推开。

方戒北知道她是故意找茬,捞回那碗,继续帮她挑,直到一点儿碎末都没了。

“吃吧。”

方辞拄着头生着闷气。

方戒北说:“不要闹了。”

“你为什么不生气?”方辞说,“我讨厌你这样。”

“我不是从小都这样。”其实他骨子里也是很骄矜孤傲的,只是不轻易显露。不过,不管怎么样,他是不会跟她置气的。所以认识的人都说,方辞这一身臭毛病都是他给惯的。

“不一样。”方辞说,“以前是以前,现在是现在。”

方戒北沉默了很久:“你非得要跟我这么计较?”

“不应该吗?”方辞抬头看他。

方戒北没看她,略垂着眼睑。

她却没打算就这么揭过,又问他:“不应该吗?”

半晌,他点头:“应该的。”

仿佛碰了一个软钉子,方辞也没了刁难他的兴致,拖过那碗开始大吃特吃。吃了会儿,她又停下来,招手叫来老板,又加了四碟小菜和一碗凉拌面。

她食量大,胃口开,而且有个怪癖,每次点东西都要点一大堆放在面前,说是这样有食欲,以至于最后往往都吃不完。

方戒北小时候就爱说她,这会儿也忍不住皱眉:“点这么多你吃得完吗?每次都是浪费。”

“吃不完给你啊。”方辞不在意。

方戒北也不说她了。

后来都上齐了,她扫荡完后,又推给了他,就像以前一样,他负责给她清盘。

方辞这个臭毛病,也确实改不了,后来,方戒北就被迫吃她的剩饭,一开始还有些抵触,后来就渐渐习惯了,直到现在的习以为常。

方辞知道他是有轻微的洁癖的,也知道他从小就看不惯奢侈浪费,所以,每次她跟他置气就想出了这个招来治他。

每每如此,心里就有种变态的快感。

一顿饭,从傍晚时分一直吃到华灯初上。方戒北把她关上了车,她又闹着要去喝酒。他自顾自打方向盘:“爷爷这段时间身体不好,你总得回去看看他吧?”

“我要先去喝酒。”

方戒北往左转弯。

方辞手按在内把手上:“你不往右我就开门了。”

他只好扭转了方向盘往右开。到了就近的一处酒吧,他寻了地下停车场停下,回头出来时就不见了她的背影。

烦闷之余,心里又有些焦虑,忙问那保安:“师傅,您看到刚刚跟我一块儿来的小姑娘吗?二十出头,很白,眼睛大大的,长得很漂亮。”

那保安见他穿的是军装,看肩章还是个校官,忙笑着给他指路:“就那边,我亲眼看着她进去的,身边还跟着几个年轻小伙子。”

方戒北一听,脸色就沉了下来,道了谢径直进了那酒吧。

跟以前去过的清吧不同,入耳就是震耳欲聋的摇滚乐,头顶的灯光杂乱无章地闪着,空气里混着一股劣质的香水味和汗臭味。

方戒北有些受不了,心情更加糟糕。他急着找到方辞,不断在人群里穿梭,频频撞到人也只能道歉。

有衣着暴露的女郎贴上来,喊他“哥”,声音暧昧,语音陡峭到高处又打着转,是一种匪夷所思的忸怩姿态。

他不喜欢这个称谓在不相干的人嘴里说出来,就像滑腻腻的蛇皮贴在了皮肤上,有些轻微的作呕。

于是礼貌地把人推开,继续找他的方辞。

可是,这个小小的酒吧,好像乍然间成了群魔乱舞的四度空间,他明明是知道方辞在哪儿的,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找不到她。

天与地仿佛都在旋转,让他有些晕眩,心脏感到一种彷徨的钝痛感。

终于,他在前面的舞台上看到了方辞。

她似乎是喝醉了,微微摇着头,摆着步子跳着舞。几个头发染得乱七八糟的小年轻围着她,嘻嘻哈哈说笑。不知道是哪个率先忍不住,摸了她的手一把,她马上翻脸,抬手就给了人家一巴掌。

方辞是什么性格,方戒北是最清楚的。

跟你说笑不代表就是看得起你了,说笑就是说笑,敢动手动脚,那是活腻歪了。

要是往常,她那泼性子是不会吃亏的,这会儿喝得东倒西歪的,哪里还能是这几个人的对手,眼看就要吃亏。

他迅速挤开人群过去,这一刻,也不管自己是什么中央警卫局的还是什么人民解放军了,直接就给了那几人几拳脚,招招还下着狠手。

回头他拉了方辞,把她拖出了酒吧。

她是真喝高了,踮着脚尖不住往后面倒,还质问他:“你干什么呀,王八蛋,我不认识你!你给我放手!”

方戒北一直都是很自持的人,此刻也忍不住心头燃起的滔天怒火,抓着她的肩膀就给按到了墙壁上。

“你到底想怎么样?方辞,你要我怎么样?”

她似乎有一丁点清醒了,睁着一双朦胧的大眼睛瞅着他,伸手戳了戳他的脸,有一些不解,又有一些茫然。

“我们认识吗?”她蹙起眉,“不过,你长得很像我哥。”

方戒北说:“他不是你哥。”

仿佛是触怒了她,她狠狠推了他一把,她说他是的,他去找童珂了,他不要她了,他只想做她哥。说着说着,她蹲下来,抱着脑袋哭了出来。

方戒北杵在原地没有动,脸色微白。

仿佛是被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。

……

方辞醒来的时候,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。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似的。

四处一看,发现是有些熟悉的屋子。还没理清脑子里的思绪,樊真就端着碗醒酒汤从餐厅过来了,递给她说:“我的姑奶奶,你终于醒了。这都几点了啊,太阳晒屁股了。”

方辞难受地推了推头:“我喝醉了?”

“宿醉。”樊真把碗递给她,“喝了吧。”

方辞喝了一口,感觉头没那么晕了,皱起眉问她:“怎么我在你这儿?我记得我昏迷前是……”

“邹洵找你回来的。”樊真不欲多言,低头整了整被单,“别想那么多了,喝完汤去洗个澡吧,一身的汗臭味和酒味,难闻死了。”

方辞点点头,不去多想了。

洗完澡,她围着浴巾出来,问坐在沙发里的樊真:“我穿什么啊?”

樊真正翘着腿儿玩游戏,见她这样几乎光溜溜地出来,胸脯鼓鼓地掖在浴巾里,几乎呼之欲出,顿时就有些热血上涌,骂了一句一溜烟去房间给她找衣服去了:“靠,你这不诱人犯罪吗?”

出来后,樊真把自己的牛仔裤和衬衫甩到她身上:“拜托你穿良家妇女点!燕京这两年的犯罪率都提升了不知道多少,你就别添乱了。”

方辞老老实实去换了。

出来后,樊真见了郁闷地说:“美女就是美女,穿什么都好看呐。”

樊真其实也是个大美女,不过,很少有女人跟方辞站一起能不黯然失色的。好在樊真神经粗,郁闷了一下也马上忘光了,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到沙发里,跟以前一样揉着她的胸脯说:“看你挺瘦的,怎么这么有料啊,违反科学定律啊。”

每次她这样,方辞心里总是毛毛的:“你上辈子怕不是男人吧?”

第章大学同学

明芳在家里接到方辞的电话时,好是沉默了会儿,随即是机关枪般啪啪不断的连声质问:“你个小没良心的,还知道要回来啊?我婚礼你都不来,你太过分了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“我不管,我不会原谅你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什么,你去援非了?没事儿吧,受伤没啊?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找不到路了?好好好,我出来接你。”

……

明芳关了手机,也不管还穿着睡衣,从桌上操了钥匙就往外面走。她的老公周岸从厨房出来,笑问她:“这是上哪儿呢?火急火燎的。”

“大学同学,我最好的闺蜜。”

“燕京大医学院的?那没准儿还是我师妹呢,一会儿有贵客要来,你记得早点回来。”

“知道了,知道了,啰嗦,做你的菜!”

这是个高档小区,外来人员要严格登记。方辞是个路痴,索性把车在外面停了,明芳来时,她已经玩了好一会儿的俄罗斯方块了。

明芳张开双臂抱住她,原本憋了一肚子的话,在见到真人后,忽然都说不出来了。

两人路上聊了些近况,还是这四年里的点点滴滴,明芳很心疼地握着她的手:“真没受伤?非洲那种鬼地方,听说到处都打仗,我想想就害怕。”

方辞笑了:“别听新闻电视里瞎说,打仗动乱的只是局部区域,哪里有天天打仗的?我也不是上前线,就是帮着照顾一些伤员。”

回了屋子,才发现另一个客人早到了,周岸陪着他在阳台上说话。看背影,是个年轻男人,穿着笔挺的军装,目测一米八五以上,肩膀很宽,黑色的武装带栓出劲瘦的腰。从背后望去,有一种撩人心弦的淡漠。

青年站在半开的窗口吞云吐雾,手指修长白皙,让人很想摸上一把。

方辞下意识在心里吹了声口哨。

等转过身来,两人四目相对,她脸上的表情又在一秒内收回,回头和明芳继续说笑。

几人在沙发里一块儿坐了。

明芳给两个男人拿来了烟缸,又体贴地给方辞倒了一杯冰柠檬汁,对她微笑:“天热,喝这个好。”

方辞踯躅了会儿,还是没开口拒绝:“谢谢。”

旁边有人捞过了那杯子,递还给明芳:“她不喜欢柠檬汁。”

明芳和周岸都是一愣。

方辞的神色倒是很平常。只是,气氛到底是有些不一样,有些不同寻常了。两位主人心里都打着鼓。

借着洗菜的功夫,明芳把周岸叫到了厨房:“你之前说的朋友就是这位?”

“什么朋友?”周岸哂笑一声,低头帮她涮洗碗筷,“人家给点儿脸面,咱们可不能蹬鼻子上脸。”

“什么意思啊?”

“他爸是西郊那边部队大院的,妈妈在总参,是个作战局的高级参谋、女巾帼,叔叔伯伯也都是京官。跟咱们,不是一个道上的人。”

“那你怎么认识他的?”

“之前跟着张厅一道陪上面首长去南京,参加一个会议,我做翻译,他奉命随行保护同行的一位首长,一来二去,就这么认识了。人挺Nice的,就是有点傲。”

可要说傲吧,也不全是,执行任务的时候,这人是绝对服从上级的,甭管上面吩咐什么,一律严格遵照他领导的指挥,连保护对象的账都不买。真要说傲,也是一种高山一样的清远的傲,不是人人都能搭讪的傲,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气度,就像他站在那里,本身就告诉一些人,差距在哪里,他都没有开口拒绝,就叫人望而却步。

“他也是部队里的?”明芳好奇地问。

“中警局的。”

明芳也是听过这个部门的,在外面人看来有点神秘,平日学习各种稀奇古怪的技能,专门保护中央那些首长,个个都是外交天才,头脑灵活,身手非凡,一个顶十个特警,比那些专业特工还要强。

不过,具体怎么样她就不清楚了。平常人,以前是接触不到这种层面的人的。

周岸想起来,又叮咛说:“对了,他不喜欢啰里吧嗦的人,一会儿你别瞎叨嗑。”

“我是啰嗦的人吗?”

“你别生气,我也就是随便提一句。”

明芳这才哼了一声,撕下片菜叶扔到池子里:“你说,小辞跟他是不是很熟啊?”

周岸皱了皱眉:“她不是你同学吗?我怎么知道?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她。”

明芳想了想说:“就是觉得,他俩之间的气氛,怪怪的,像有话要说,可彼此都拧着,都憋着。”

周岸一想,好像是有这种感觉。

明芳若有所思:“大学的时候,听其他两个室友说起过,她家里好像也是住那边部队大院的,不过她挺低调的,从来不跟咱们说她家里面的事儿。那时候,听说她有个国防生男朋友,每次放假就来接她。不会就是这位主儿吧?”

“你那会儿跟她住一个寝室,你不知道?”

“我家在湘南,每次放假礼拜五晚上就走了,赶车呢,哪里有时间见到?也就入学那天见过送她来的人,不过不是这位,也是个国防生,好像是学装备的。”

周岸思索了会儿,说:“甭管是不是,不关咱们的事儿,你别搀和。我瞧他俩,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故事呢,瞎搅和进去,保不准就成了炮灰,到时候你打哪儿哭去?”

明芳沉默。她跟方辞,还真不是一般的交情,也大概知道她当年是为什么要离开。是情伤,被男人伤了。

见她沉默,周岸索性说得更直白点:“大学同学,到底不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。而且,这都过去四五年了,就算是有什么情分那也淡了。今儿个过来看一看,也是全一全这点情分,真碰到事儿,不一定念旧情。”

人家给脸,他们不能给脸不要脸。到底,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。

周岸老家在天津,家里是做纺织生意的,挺有名气,姑父是当地军分区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军官,后来调迁入京,就把周岸一块儿带过来了。

周岸从小丧父,跟着做翻译官的母亲一块儿长大,饱尝人情冷暖,惯会察言观色,但凡有一丁点机会都会牢牢抓住,但也知情识趣,知道什么事情能沾,什么事情最好装聋作哑,当做什么都不知道。

方戒北拿他当朋友,跟这种点头之交、只是搀着一点欣赏的朋友,跟他那些从小一块儿长大、出身显赫的发小是不一样的。

有些话,他们能说,他周岸是绝对不能吐一个字的。

饭好了,他都拉住了明芳,不让她出去。

……

干坐了会儿,方辞有点口渴,忍不住抿了抿唇。

方戒北看到了,起身去了餐厅,回来时递给她一杯温水。

方辞抬头瞥了一眼,接过来抿了一口,说:“谢谢。”

“听说你那医馆被封了?”

方辞握着杯的手一顿,回头看他。方戒北神色如常,看不出一丁点端倪。可就是这种镇静,仿佛是对她无声的嘲讽。方辞冷笑:“你早知道了吧?有意思吗?看我笑话?”

“刚刚知道。”方戒北低头吹开茶面上的叶片,“前两天,南地儿来了一个教授,以前是这边的中医国手,这趟专程过来给老爷子看病。我那个堂弟也病了,就让他给一块儿看看,才知道他病之前是吃了你们医馆给开的药。”

瞧瞧这说的啊,方辞嗤了一声:“事情都还没查清楚呢,方团长就给我这医馆定了罪啊,不愧是中警局的王牌特勤啊,佩服佩服。这侦查水平,什么CSI,什么FBI都要滚蛋吧。”

方戒北皱了皱眉,就这么弓着腰回头看她:“你说话能别这么阴阳怪气的吗?”

他这会儿的表情有点严肃。

方辞不买账:“我说错了?”

她的目光暗含讽刺,方戒北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。两人之间,有些沉默,只有头顶的挂钟还在“啪嗒啪嗒”地走动着。

良久,方戒北才开口:“什么时候回去看一看老爷子?这段时间,他身体不好,老是念叨着你。”

方辞垂着眼帘,闭口不答。

“你跟我的事情,咱们私底下自己解决。老爷子那边,你必须得去。”见面到现在,他的语气第一次这么强硬,还有那种理所当然的镇定和漠然——

方辞一下子就想起了以前的事情,忍不住攥紧了自己的手。

很久,她才施施然一笑,也有些自嘲:“到底是什么,让你以为,我还会任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呢?”

方戒北握着玻璃杯的手顿了顿,抬头看向她。

方辞对他莞尔:“方戒北,你是不是——太自以为是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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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按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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